
文|西坡
這幾天一直有種失重的感覺,恍惚,悵然。我已經連續五天沒做核酸了,彷彿佔了便宜,嗓子又彷彿有點寂寞。就這樣結束了?
昨天讀到:界面新聞注意到,連日來,石家莊市官方渠道和當地媒體鮮有發佈疫情相關資訊。石家莊日報自11月14日發佈上述石家莊市疫情防控總指揮部辦公室通告後,11月15日僅發佈一整版《科學佩戴口罩》的公益廣告,11月17日刊發一篇文化界人士創作抗疫畫卷的簡訊,此外再無刊登有關新冠肺炎疫情的資訊。
從新聞上看,還沒有結束,每天還在發佈疫情數字。小區裡的核酸亭,每天也仍有人排隊自願做核酸,應該是公交地鐵和工作單位的要求。但稍懂數學的人都知道,大故事結束了,剩下的只是小章節了。
你如果還不相信,我再來讀段新聞:張伯禮院士17日表示,奧密克戎成為主流毒株後,一直在不斷變異,它的致病力減弱,但傳染性增強。他認為,奧密克戎難以徹底消滅,但希望越變毒性越低。
從這幾天的朋友圈來看,大家的心情也比較釋然了,之前的壓抑一掃而空。但是潮水退去也有一個過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我們還會看到一些熟悉的狀況。如果期待一個標誌性的節點,可能會失望,因為名詞會長期保持一致,但是名詞的定義會與時俱進。
總之,我們會逐漸感到輕鬆,只是不排除會有局部的反覆。但這種輕鬆感也不會持續太久,會有新的困擾,新的無奈,新的不可思議向我們襲來。
時代就和人生一樣,我們突然發現,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進入了一個漩渦。在漩渦裡的時候,彷彿永遠無法掙脫,於是痛苦,於是絕望,發誓等到離開漩渦,一定好好生活,珍惜美好的事物。
又不知道怎麼回事,漩渦就到了身後,先是不敢相信,繼而慶幸、欣喜,勁頭十足,接著日子又恢復往日的平庸模樣。
想象中的歷史:一件大事接著一件大事,每一件事都有頭有尾,有正派有反派,起承轉合,跌宕起伏。
真實的歷史:千頭萬緒一起向前滾動,一件事突然膨脹起來,就成了時代的主流。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圍繞這一件事旋轉。但其他的事並沒有消失,依然在自顧自地向前走。直到有一天,另一件事又膨脹起來,原來的主流就成了支流。
近一點說,你有多久沒見到關於996的討論了?大學生找工作都成為難題的時候,就沒人嫌棄996了。
再遠一點說,你有多久沒看到過拆遷的新聞了?當房地產不景氣的時候,拆遷也就鬧不出新聞了。
再再遠一點,你知不知道反革命罪是什麼時候從中國法律裡消失的?答案是1997年。
時代就是這樣的,層層疊疊,虎頭蛇尾,糊裡又糊塗。
重要的是,潮起又潮落,我們學到了什麼,又變成了什麼。
沒有大事的時候,我們等待大事發生,大事發生之後,我們等待大事結束。人生數十寒暑,等待幾回就過去了。有時候,我們一邊等待大事結束,一邊又捨不得,因為空蕩的內心一時還找不到其他的錨點。就好像嗓子被捅習慣了之後,竟忘了還有其他的用途。
大浪淘沙,風流人物一茬接一茬,我來,我見,我沒了,這不對吧。原文裡的我征服呢?我們的歌裡是這樣唱的:就這樣被你征服/切斷了所有退路/我的心情是堅固/我的決定是糊塗……歌名叫《征服》,其實是被征服。
我這兩年思考比較多的一個問題是,形勢與人力。形勢比人強,毋庸置疑,一次次驗證不爽。但這並不是思考的終點,因為還有另外一面,就是人只能在形勢裡活。如果我們擁有無窮的壽命,就可以坐在那裡,等待自己厭惡的事物消失。但我們都是有死的凡人。
所以,要努力把時代變成自己的養料,而不是把自己變成時代的養料。
梁啟超抄過一本曾國藩語錄,他在序言裡說,曾國藩不是「超群絕倫之天才」,在當時諸人中「稱最鈍拙」,但是能夠實現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於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歷百千艱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銖積寸累。受之以虛,將之以勤,植之以剛,貞之以恆,帥之以誠,勇猛精進,堅苦卓絕。如斯而已,如斯而已。」
與時代保持適當的距離,給自己留下生長的空間。宏大事物具有攝人魂魄的力量,如果你注視地太久,哪怕你是反對的,也會被它吞噬。等到眼裡只剩下自己無力左右的大物件,人便會退化成只具有觀看功能的被動角色,而人的本質是行動。有時我分不清楚,人們究竟是被時代折騰出了無力感,還是拿著自己的無力感去解釋時代。時代可以糊塗,人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