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美國法庭上，一個中國婦女被判處35年監禁。
她已經56歲了。不出意外的話，餘生都要在監獄裡度過。
然而，宣判結果出來之後，唐人街的很多華人卻沸騰了。
鄭翠萍出庭接受審判
他們紛紛為這個婦女抱不平，很多人甚至提出，願意幫她分擔刑期。
如果不明底細，可能會以為這個中國婦女是一位光輝偉大的英雄人物，不然為什麼會有這麼大人格魅力？
真相卻令很多人咋舌：她是一名蛇頭，通過偷渡生意賺錢，有「蛇頭皇后」之稱。
她放高利貸，幫人偷渡，曾造成幾十名偷渡客葬身大海。
用世俗的眼光來看，她絕對算不上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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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翠萍
在她的偷渡運作下，3000多名偷渡客踏上了美利堅的土地。
可是，就是這樣一位被美國媒體口誅筆伐的人物，卻收穫了極大的哀榮。
有無數人自發前來為她送行，甚至為她披麻戴孝，豪車一輛接一輛擠滿了道路。
在許多人心目中，她是「英雄」，是「活菩薩」。
她就是鄭翠萍，江湖人稱「萍姐」。
01
首次申請美籤失敗
如果當初那個美國簽證官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他絕對會慶幸，自己沒有同意鄭翠萍的簽證申請。
這個女人對於美國而言，「破壞性」太大了。
1981年，在香港的美國領事館裡，鄭翠萍正在和簽證官進行周旋。
在此之前，她好不容易結識一對善良的美國老夫婦。她的熱情接待和精心照顧，打動了他們，他們願意幫助她實現去美國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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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翠萍
這對夫婦聲稱需要一位保姆料理家務，而鄭翠萍就是合適的人選。他們打算合謀騙過簽證官。
然而，去美國的簽證不是那麼好拿的。
更棘手的是，鄭翠萍還有一個身份：她是一個福建人。這是讓簽證官非常敏感的一個身份。
那年頭福建人偷渡美國的很多，讓美國政府頭疼得很，總體印象不佳。
鄭翠萍必須說服簽證官，取得他的好感。成敗在此一舉。
當簽證官詢問她為什麼要去美國的時候，鄭翠萍回答得非常巧妙：
「當我還在學校唸書的時候，我就知道美國是一個高度文明的國家。在美國，人很容易生存，而且我會是一個優秀的保姆。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把我的孩子接到美國。」
這個回答完美迎合了美國人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要知道，在1981年中美之間實力差距巨大。美國人認為，自己的國家不僅在經濟上碾壓中國，在文化上更是具有絕對優勢。
他們自認為中國人都會對美國無比嚮往。鄭翠萍的卑微姿態，以及表現出來對美國文明的崇拜，讓簽證官非常受用。
然而，「福建人」這個身份加成實在是太要命了。
簽證官迅速清醒過來：一切都不過是話術而已。
鄭翠萍的簽證申請沒有通過！簽證官能攔得了她一時，卻也攔不了她一世。
明的不行，還有暗的。
02
偷渡到美國後開始做」蛇頭「
那時候，美國對於很多發展中國家的民眾而言，就像古代的羅馬帝國一樣，令人充滿嚮往。
去美國，不僅是鄭翠萍個人的夢想。
從她父親開始，她的家族就已經為了「美國夢」而殫精竭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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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唐人街
在簽證被拒之後不久，鄭翠萍就想辦法找到了一個門路，坐船偷渡到了美國紐約。那是1981年的冬天。
偷渡的過程是漫長的，需要在輪船上待好多天。
在這些日子裡，鄭翠萍經常和船上的人聊天，摸清了偷渡這門生意的基本門路。
在當時，一個人偷渡至少得給蛇頭上萬美金作為報酬。滿滿一輪船的偷渡客，蛇頭能賺得盆滿缽滿。
聰明的鄭翠萍，暗暗記下了這些生財之道。
到了美國之後，鄭翠萍幹起了自己曾經在香港的老本行——開百貨商店。這也是很多華人初到美國會經營的生意之一。
鄭翠萍非常能吃苦，百貨商店生意非常興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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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翠萍的德信百貨
然而，來來往往的客人們不會知道，這位熱情爽朗的老闆娘，已經擁有了一個見不得光的新身份：蛇頭。
作為一個福建人，鄭翠萍非常了解自己的同鄉們對於美國的渴望。偷渡在他們看來一點都不丟臉。
這種渴望，催生了蛇頭這個職業，也催生了一條日進斗金的黑色產業鏈。
●偷渡船隻
總要有人來賺這筆錢的。眼睜睜看著別人賺，倒不如自己來發這筆財。
她在美國剛剛站穩腳跟，就迅速聯絡自己的家族成員，讓他們一起協助她成為蛇頭。
一方面是要在家鄉做好「宣傳」，把同鄉們發展成為自己的「客戶」；另一方面就是尋找合適的輪船和航線，在美國做好接應工作。
鄭翠萍的收費是兩萬美金左右。
這在當時不是一筆小錢。偷渡者之所以願意支付，除了對美國的巨大渴望之外，還因為鄭翠萍的「售後服務」做得很好。
偷渡過程中，倘若有的偷渡者不幸死在了半路上，「萍姐」不但會退還偷渡費用，還會支付一筆補償金給他的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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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翠萍
當偷渡者到達美國之後，如果暫時找不到工作，鄭翠萍還會讓他們先在自己的店裡打黑工賺取薪水。
要是他們生活、做生意需要啟動資金，鄭翠萍也會借給他們。
只不過，需要支付高額的利息。
「萍姐」的大名，越傳越廣。她成為了當之無愧的「蛇頭皇后」。
隨著她的聲名遠播，找她偷渡的客戶也越來越多，她的人手不夠。
最重要的是，偷渡畢竟是個見不得光的生意，容易遭到地方黑幫的敲詐勒索，搞不好還有生命危險。
鄭翠萍一個中年女人，怎麼應付得來那些拿槍的混混？
03
締造自己的「偷渡帝國」
鄭翠萍當然不是善茬。
面對黑幫的騷擾，甚至持槍威脅，她泰然自若，而且很快找到了應對之法：「以黑治黑」、「黑吃黑」。
在華人社區中，福清幫的勢力很大。
鄭翠萍所開的百貨商店，也曾經遭到過福清幫的搶劫，幫派分子直接用槍頂著她女兒的腦袋，逼迫她拿錢出來。
鄭翠萍能屈能伸。她幾番思索之後，找到福清幫的掌權人。
她抱著強強聯合的態度，和對方進行了談判。福清幫手下有人有槍，而鄭翠萍則有錢有門路，合夥做蛇頭生意，簡直是「天作之合」。
取得福清幫的支持之後，鄭翠萍徹底沒有了後顧之憂。
她的偷渡帝國，先後至少幫助3000多名福建人實現了「美國夢」，她也從中獲利巨大，財富就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
●鄭翠萍（左）
而對於她的評價，也漸漸出現兩極分化。
有的人認為她純粹是把偷渡當成黑色產業在經營，還大肆發放高利貸，無情剝削那些偷渡客。
因為那些福建偷渡客們一旦從萍姐那裡借錢，就需要支付30%的高額利息。
如果有人企圖賴賬，或者無力償還，他們就會遭受萍姐的「鐵拳」：輕則喊上黑幫分子進行威脅辱罵，重則直接進行拘禁毆打。
當鄭翠萍指示黑幫毆打那些還不起錢的同鄉的時候，她可能已經忘記了，自己也曾經被黑幫欺負得夜不能寐。
在締造了自己的「偷渡帝國」之後，她已經成為殺伐果斷的「大姐萍」。
她所擁有的黑幫力量，足以讓同鄉們戰戰兢兢。
他們怕她，但是也崇拜甚至是尊敬她。
還有人認為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用自己的方式幫助了無數同鄉。
她是唐人街一個重要的人物，也是一個複雜的人物。很難用一種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論調去評判。
比如，她用自己賺來的錢做了很多事情。
她平時生活簡單低調，不喜歡奢侈品和華麗的衣物，拿出很多錢回饋自己的家鄉，在福建老家做慈善。
她還出錢辦起了英語培訓班，免費為家鄉的同胞提供英語培訓。
每一個想出國的村民，都可以在這裡學習知識。
想學習，鄭翠萍辦了培訓班；想出國，鄭翠萍負責偷渡；出國之後，鄭翠萍可以幫忙找工作……這樣的「一條龍服務」，使村民們感恩戴德。
鄭翠萍雖然是一介女流，但是喜好打抱不平，誰要是遇到了過不去的難處，或者被敲詐欺負了，她也會仗義出手。
經過鄭翠萍幫助來到美國的人，很多都擁有了自己的產業，過上了比從前富裕的生活。
因此，這些受她恩惠的人，稱她為「活菩薩」。
04
慘劇接二連三發生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
鄭翠萍的好日子，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悲劇打斷了：「金色冒險號」出事了！
這是鄭翠萍用來偷渡的一艘船，為她悄悄運送了無數「客戶」。這是一艘服役很久的老船，年久失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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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冒險號
1993年，這艘船在載著286名偷渡客前往美國。然而，鄭翠萍這邊的接應環節卻出了問題：她原本找好的接應負責人死於幫派仇殺。
船上的人等久了，都失去了耐心，因為他們已經漂泊了幾個月，受盡苦楚。
為了不前功盡棄，蛇頭要求所有人跳入大海，游泳到美國海岸。
悲劇就這樣發生了。
很多人在漫長的偷渡旅程中缺乏營養，身體素質很差，還有的水性並不是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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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冒險號上的中國人
冰冷的海水加劇了他們的疲憊和疼痛，死亡就這樣悄然來襲。
美國警察說：「我甚至能夠聽到他們身體蠕動時候軟骨發出的聲音，他們浮出海面，然後癱倒在沙灘上，最後死了。」
現場實在是太過慘烈，引起了新聞輿論媒體的廣泛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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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媒體頭條報道了金色冒險號事件
對於美國普通民眾來說，他們很難想象有一群人會為了來到美國，而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做賭注。出生在羅馬的人，理解不了外邦人的艱難。
但是無論如何，在這種人間慘劇面前，民眾的憤怒是難以平息的。在社會壓力下，美國警方加緊了辦案的速度，隱藏在幕後的蛇頭也漸漸浮上了水面。
鄭翠萍被推上風口浪尖。
她請了律師，自己則更加低調，深居簡出，神龍見首不見尾。
1998年，她的另一艘船也出事了，造成14名偷渡客葬身大海。
她躲無可躲。美國政府對她進行了全球通緝。2000年，鄭翠萍在香港被捕，後來被引渡到美國。
經過審判之後，鄭翠萍被判處35年監禁。
這個刑期太過於漫長。2014年，她就已經病死在了監獄裡。
●鄭翠萍出殯
這位「蛇頭皇后」的去世，引發了唐人街福建商人的震痛和哀悼。在她出殯當天，很多豪華林肯車為她送行。
這個女人憑藉一己之力，讓幾千人偷渡到美國，他們的家庭也隨之「逆天改命」。
手段當然是可恥的，但他們確實改變了命運。
他們是時代的罪人，也是被時代裹挾的人。只有多年之後的歷史，才能給予他們一個更加中肯的評價。
如何評價鄭翠萍的一生？
化用《三體》裡面的一段話來形容：
「她是好人嗎？」「不是。」
「她是壞人嗎？」「不是。」
「那她是什麼呢？」「是歷史。」
● 參考資料
1. 南都週刊 | 福建蛇頭之母離世，百輛林肯擠爆紐約唐人街
2. 中國新聞網 | 黑幫成員指證大蛇頭「萍姐」 偷渡慘案觸目驚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