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謀不如天算。
原創
作為一個馬拉松愛好者（在過去5年裡，大概跑了10多個馬拉松），昨天（23日）上午，看到黃河石林山地馬拉松越野賽的訊息，心裡真的不是滋味。
172人參賽，結果21人遇難。
真是慘劇！
目前，前方救援已經結束，善後還在進行，甘肅開始進行事故原因調查。
有人指責組織不力，有人批評「馬拉松熱」……
但在這次慘劇背後，同樣還能看到的是：中小城市的發展焦慮。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焦慮。
我們還是簡單說一說事情經過。
這次事發的是2021年（第四屆）黃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賽，舉辦地甘肅省白銀市景泰縣。
主辦方是白銀市地方政府，承辦方則是景泰縣當地政府。
報名海報
我們一般覺得跑個馬拉松就很牛了，但這個比賽難度要更大一些。
首先，它不同於一般的城市馬拉松，賽道完全在黃河石林旅遊景區，不少路段都是無人區，而且也沒有公路。
下面是黃河石林旅遊景區一張圖片，大家可以大略感受在其中跑步的難度了。
第二就是路程格外長，100公里，是普通馬拉松的2倍還多。
參加這次比賽的跑友在網上發文，原本這應該是一場很順利的比賽，賽道爬升不大，當天鳴槍起跑時，也風和日麗。
20個小時內完賽，主辦方還有1600塊錢的補助。
但快到中午的時候，山風突然大了起來，還下起冰雹、凍雨，氣溫一下從10來度，迅速下降到零下10多度。
大多參賽選手，遭遇失溫。
我們平常所說的凍得打冷顫，只是輕微的失溫。
而這次比賽中，很多選手嚴重失溫。
有參賽隊員回憶說，十個手指凍得不聽話，放到嘴裡，卻發現舌頭也冷冰冰的。
還有人腿上刮破了個大口子，血直流，但是因為凍得麻木，根本感覺不到疼，以至於沒有發現。
也就是說，這遇難的21人，基本上都是被凍死的。
其中，還包括超馬圈領軍人梁晶、殘運會冠軍黃關軍。
網傳一張跑友報團取暖的圖片
關於這個事故的直接原因，甘肅當地還在組織調查。
不過，這裡我先插一個發生在河南的故事。
大家應該還有印象，兩年前，在河南南陽發生一個讓人不敢相信的騙局。
而且，上當的還是當地政府。
2019年5月23日，《南陽日報》頭版報道：青年汽車集團研發的水氫發動機，在我市正式下線，這意味著車載水可以實時製取氫氣，車輛只需加水即可行駛。
當地一、二把手還親臨現場。
據介紹，青年汽車生產出的這個全球首輛水氫燃料車。
在不加油不充電，只加水的狀態下，續航里程超過500公里，轎車續航里程可達1000公里。
當時的報道
其實，不用專家點破，哪怕只上過初中，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都知道這是個大騙局。
果不其然，在大眾眼皮底下，紙包不住火，騙局進行不下去了。
很快，青年汽車集團旗下的主體造車實體——金華青年汽車製造有限公司，宣告破產清算。
騙局落幕。
而且，類似的「水變油」這樣的騙局，在上世紀80年代，也就是三四十年前就出現過。
為什麼在今天，還有人相信，甚至還有領導站臺？
真是鬧劇。
黃河石林山地馬拉松越野賽21人遇難慘劇，河南南陽全球首輛水氫燃料車，兩件看起來完全不相干的事情，背後卻有著同樣的誘因：
地方發展焦慮。
我們還是簡單說下河南南陽。
南陽在河南各市雖然經濟總量一直排名第3（僅次於鄭州、洛陽），但是人口卻有1000萬之多，所以，平均下來就排到了第16（全省倒數第3）。
2018年，南陽的工業增加值是1177.24億元，稅收收入是122.18億元。
而這個水氫燃料車項目，據說建成後可實現產值300億元，2020年建成投產，利稅超百億。
稅收一下翻番，還是浙江老闆（青年汽車的老闆龐青年，浙江天台人）。
一下抓到了這麼大的項目，你想想，如果是你坐到領導的位子上，能不興奮嗎？
所以，網傳南陽方面給項目開出了十分優厚的條件：項目總投資83億，其中南陽的政府平臺出資40億；而且，汽車生產出來後，包銷50%……
人一旦被衝昏頭腦，犯低級錯誤，也就不是什麼怪事了。
實際上，上當的不只是河南南陽
順著這個思路，也就給我們了一個不一樣的角度，來看待這次馬拉松慘劇。
這次舉辦地是甘肅省白銀市景泰縣。
我朋友圈有人說，這次是第二回知道白銀這個地方。
第一回是持續14年的白銀連環殺人案。
第二回就是這次馬拉松慘劇。
簡單來說，都不是好事。
這就是白銀面臨的尷尬，而景泰縣作為白銀的下轄縣，發展面臨著更加窘迫的境地。
景泰縣這個地方，大部分人恐怕是第一次聽說。
景泰縣的地理位置
網上有關於景泰縣的介紹，其中地理位置是這樣說的，位於「騰格裡沙漠南緣，地處黃土高原與騰格裡沙漠過渡地帶」。
而且，「境內高山嶙峋，丘陵起伏，川灘交錯，溝壑縱橫」，年均降水量180毫米，平均蒸發量卻高達2361毫米。
根據官網說明，景泰縣曾經是是甘肅省58個集中連片特困縣之一。
看看下面的圖片，你就應該能想象到當地經濟發展的難度了。
景泰縣的典型地貌
這一切都反映在數字上。
根據《2020年甘肅發展年鑑》，稍微拉一拉資料，就能發現：
景泰縣GDP才55.87億元，在甘肅全省近90個縣級行政區域中，排名第51，也是白銀市經濟體量最小的。
根據景泰官網，還有一系列資料：2019年，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28264元，地方一般公共預算收入3.21億元。
大部分人，對這個數字可能沒什麼感覺。
我們簡單做個對比。
GDP55.87億，是什麼概念？
北京最大的商場SKP，2020年的銷售額是177億元。
地方一般公共預算收入3.21億元呢？還不到蘇州大學年度預算的1/10。
根據景泰縣誌資料，景泰縣人口已經出現流失的趨勢。
2019年總人口23.89萬，2018年是23.96萬，2016年是24.07萬。
而且，景泰縣經濟增長一直不穩。
作為一個經濟體量小、發展相對滯後的區域，在我們印象中，應該是厚積薄發，經濟增長更快才對。
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
拿最近5年的GDP增長率來看：
2020年增長5.9%，2019年6%，2018年7.4%，2017年甚至還是-1.1%，2016年7%。
這樣的成績單，相對於全國平均水平，都算不上什麼。
當地的農業生產 來源：每日甘肅網
其中，有個數字尤其值得說到。
景泰一年的財政支出竟高達20多個億。
這缺口，當然主要是靠上級轉移支付來彌補。
所以，景泰發展也就更加困難，壓力更大。
農業效益不高，工業底子薄（2019年工業增加值才12.06億元）。靠政府投資，又沒有錢。
出路在哪兒？
用數字說話。
2019年，景泰縣GDP不到55.9億元，三大產業構成是農業16.2億元，工業13.8億，第三產業25.9億。
三產比二產還高，倒有些像發達城市。但實際上，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景泰就把旅遊這個輕投資的產業，作為重要突破口。
根據統計資料，2019年，景泰旅遊全年累計接待遊客300萬人次，實現旅遊綜合收入19億元。
說旅遊是景泰的重要經濟支柱，一點不為過。
景泰的自然景觀資源
其中，最為重要的旅遊資源就是黃河石林國家地質公園，也就是這次馬拉松舉辦地。
黃河石林景區創建國家5A級旅遊景區，甚至還寫入了今年甘肅省級重要檔案。
實際上，從2010年左右，馬拉松開始在國內慢慢火熱起來。
全國各地開始舉辦馬拉松比賽。
國內馬拉松和國外馬拉松有一個很大不同，就是主辦方：國內基本上當地政府，而國外卻基本都是非官方組織。
比如，世界六大頂級馬拉松賽事中，波士頓馬拉松主辦方是波士頓田徑協會，柏林馬拉松主辦方是夏洛特騰堡俱樂部，東京馬拉松主辦方是一般財團法人東京馬拉松基金會，等等。
其實，這並不難理解。
因為，國內舉辦馬拉松其實是地方政府營銷城市、拉動經濟的手段。
現在回到景泰縣。
景泰縣是在2018年開始舉辦首屆黃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賽。
白銀市、景泰縣等主要領導專門出席發佈會。
當時，有宣傳報道也說得很直白，就是提升黃河石林國家地質公園的影響力和美譽度，打造白銀市旅遊業發展新的增長極。
目前，只能找到3年的資料：
2017年，黃河石林風景旅遊區接待遊客111.3萬人次，收入3.12億元；2018年，也就是第一次舉辦馬拉松那年，接待遊客178.6萬人次，收入4.72億元；2019年，遊客217.7萬人次，收入9.9億元。
這樣來看，舉辦馬拉松比賽，好像的確是帶動當地旅遊發展的重要原因。
黃河石林國家地質公園
所以，我覺得，至少當地在對待這件事情上，還是認真的。
一個小細節可以體現，就是賽事名字，沒有俗套地安上市縣名稱，而是單刀直入地叫「黃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賽」，捨去了虛名。
其實，就是為了更好地打響黃河石林的名聲。
而且，據這次參賽的跑友說，有了前三次經驗，實際上，這次比賽組織水平已經提高了不少。
但人謀不如天算，這次竟然發生了這樣的慘劇。
這樣分析下來，實際上，我們也就明白，在窄閉的發展空間、極度的發展焦慮之下，通過馬拉松來提高當地知名度，帶動旅遊業，也是少有的幾項推動經濟行之有效的手段之一。
說句題外話，也無意為誰開脫。
事件調查還不知道最終的結果。
但我認為，在最終結果出來之前，對當地主政者過多地指責，是不合適的。
畢竟，如果都不願意冒一絲一毫的風險，都去當「太平官」，最終苦的還是普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