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視障叔叔問我:在大陸,可曾見過盲人?

特別的引領

特別的引領

朋友告訴我一個很特別的活動,叫「盲人協力車」:志工與盲人朋友搭檔,騎乘雙人腳踏車,志工控制車頭方向和檔位,盲人朋友協力騎行。

早晨七點,活動line群中出現貼文,能夠去捷運站接視障朋友步行前往附近的展翼總部的志工接龍回覆。

我們到了捷運站附近,找不到路,正好看到一對志工帶著一位視障朋友緩緩走來,便跟在他們後面,結果他們也不清楚總部具體位置。

不一會兒,出現一位身穿黃色活動制服、膚色黝黑、聲音中氣十足的叔叔,他步履踏實地走來,說自己知道總部在哪,說著便帶領我們前往。

走了一陣子我才意識到,這位叔叔是視障人士!我居然被他帶了路?這意想不到開場,預告了今天,我們會被一群特殊的朋友,帶著潛入一段奇妙旅程。

協力車教學

所謂總部,其實是一個擺放協力車和安全設備的倉庫,我們到達時,總部已圍滿了人,展翼老志工們正在教授新手志工協力車的使用方式。

協力車長度為兩米二左右,重達二十多公斤,起步、轉彎、換擋與剎車時,各有要領,起步時,我們需告知搭檔:準備出發咯,也就是「要上馬咯!」

這時,兩人的踏板保持在一點鐘方向,前面喊一,後面喊二,一起喊三,喊三同時發力踩板,以順利發動車子。

-領取安全帽和背心-

-領取安全帽和背心-

盲人朋友中有一位資深隊員,給我們介紹如何引領盲人。這位叔叔笑得開懷,眼睛彎彎的,讓我想到陣頭隊伍裡的土地公公。他為我們介紹自創導盲技巧:

「言語總在行動前」,進行任何行動前,都應告訴視障朋友:準備上坡咯,要往前走咯、要接住豆花咯!

「問拍引報導盲先」,在街頭巷尾遇到視障朋友,可詢問是否需要幫忙,如果對方需要,用手背輕拍對方的手背,同時手固定在原位,他便會用虎口握住你的手肘。

「巧挪手肘導方位」,用手肘前後左右移動引導走位,其中,「報」是指報時針方位,例如十二點鐘方向有一棵樹、三點鐘方向有一條狗狗。不能說「這邊、那邊、或者轉彎,而要說左邊右邊,向後轉」等等。

教學完畢後,大家開始認領搭檔,我沒有導盲經驗,也沒騎過專業協力車,當發現自己的搭檔是剛才那位笑容可掬的講解員叔叔時,實在感到太幸運了,他一定經驗豐富。

不斷鼓勵

協力車的長度和重量跟一般腳踏車有異,剛開始,我總在拐彎時失去平衡,快摔倒了才緊急剎車,還忘記提前知會叔叔,導致兩人都差點翻到地上去。

結果叔叔安慰我:「沒關係,我們慢慢來。」他耐心重複停車步驟:快停下來時,先往輕檔調兩格,每調一次要踩約兩圈,再緩慢剎車。

往後的每一次剎車,叔叔都大力地鼓勵我,「這麼快就上手,很棒哦!」「這次很穩哦!」「越來越好了哦!」我也逐漸找到信心和訣竅,越來越從容了。

絞盡腦汁去形容

絞盡腦汁去形容

叔叔的導盲技巧第四句是「具體描摹道海天」,儘可能具體描述路況給盲友聽,因為盲友們並不知道此刻發生了什麼。「不要說風景好美哦,要詳細地說美在哪裡。」

車子轉入河堤,一片開闊與晴朗鋪展在眼前,我不遺餘力地形容所看到的一切:「十點鐘方向有一棵樹,上面有兩座鳥窩呢!」

「一路上有電線杆,蜿蜒地連接起來,左手邊是波光粼粼的河堤,白鷺鷥飛起、落下,好像治癒系電影裡的寧靜鄉間哦。」

雖然看不見身後叔叔的臉,但我覺得他笑得很燦爛,「除了我們,河堤上還有很多跑步、遛狗的人,今天陽光明媚,大家都出來活動了。」

「草坪上是一叢一叢的鬼針草,長得有點像小雛菊,」「什麼顏色的?」「白色的!剛好還有白色的蝴蝶飛在上面,就像花也飛了起來!」「哇…」

其實我並沒有問是天生盲還是後天突然失去視力,也不知道他是否見過顏色。我只是像一隻麻雀,不斷地嘰嘰喳喳著,迪士尼電影裡圍繞著大樹飛來飛去、唱歌的小麻雀。

因為想告訴叔叔更多,我比從前更貪婪地張望著外界的一切,新月橋連接大稻埕碼頭再到洲美大橋路上,是一條漫漫河堤,河堤上是繽紛的彩繪,有古色古香的富春山居圖和赤壁賦,也有古代與現代結合的幽默文創,

例如參與《最後的晚餐》的,不是耶穌和十二門徒,而是玉皇大帝、南極仙翁、土地公公、媽祖等神明。《清明上河圖》改為《新北上河圖》,其上繪製的,是煙火氣滿滿的新北市井氣象。

方位與太陽的溫度

騎行途中,我們聊到「方位」,我說自己最搞不懂東西南北了,但這對叔叔來說卻是小事一樁,他能從身體的冷熱判斷太陽的方位,結合騎行時風的方向,就能判斷騎行到大概哪個位置。

我想起自己在北京旅遊時,北京人指路說東南西北的樣子,但我根本不知道哪裡是東,叔叔如果去北京遊玩,一定「駕輕就熟」。

接近一座交流道時,叔叔問道:「車多嗎?聽起來很多。」「雖看不到橋上車況,但我想很多,因為有六七條車道呢!」

「我現在看到了一座…一座塔,看起來像觀光塔,或者是燈塔!但這裡沒有海啊…」旁邊的交管志工看不下去,說那個應該是焚化爐,叔叔聽了馬上反應過來,噢對,是焚化爐沒錯,我很驚訝,它也造得太好看了吧,顏色豐富,讓人很難聯想到焚化爐。

-後面那座是焚化爐!-

-後面那座是焚化爐!-

聊了才知道,此次叔叔帶著夫人一同參加活動,他們是一對視障夫妻。叔叔對許多東西充滿好奇,例如在菜市場,叔叔問我金滑菇跟金針菇的差別,我告訴他金針菇是白色的,金滑菇是金色的,形狀跟金針菇一樣,但是比金針菇要多一些黏滑的口感。

「這是什麼顏色?」對我來說很難解釋的就是廣東的茶樓經典小吃:黃金糕,「它是黃金色的,透明的,吃起來有麻糬的Q感,但它的中間有很多氣孔,一條一條的,是夕陽的顏色。」

-用手肘帶著叔叔走窄巷-

-用手肘帶著叔叔走窄巷-

騎行至老街時,我們下車行走,我學著用手肘領叔叔過馬路、逛菜市場、帶至廁所門口。到廁所附近時,其他的男志工便會主動提議幫忙。等我見到女盲友要進廁所時,也知道了要過去詢問。

很多人的努力成就這次活動

我們上下橋時,難免與路人並行,路人了解詳情後都會禮讓;過馬路隊伍很長,需要車子等待時,車主也會靜靜等待。

好奇的行人會停下來看我們在幹嘛,看明白了還會向我們豎起大拇指,叔叔看不見,我就大聲地講給他聽:「有人在給我們加油哦!」

騎行三十九公里,途徑兩座橋,來回四次上下橋,一路上除了我們這些搭檔騎行的志工外,還要有交管志工開路、墊後,過馬路時,交管志工會先向來往車輛打手勢,車隊分好幾次通行,避免讓對方等太久,破壞交通平衡。

活動領隊給每個人準備了蛋黃酥,還貼心地給其中的素食者準備豆沙餡兒的,讓每個人都能吃到。

我們前進途中,交管志工來回騎行,確保我們的道路是安全的,避免意外發生,我們共騎39公里,他們估計會騎到50公里。

-藍色衣服的是交管志工-

-藍色衣服的是交管志工-

-交管志工帶過馬路-

-交管志工帶過馬路-

這一次交管志工由扶輪社的社員們擔任,我已經好幾次在公益活動中見到扶輪社了。看到他們喊口號整隊至滿頭大汗、喉嚨沙啞,實在打從心底佩服。

-停下來上廁所-

-停下來上廁所-

-停下來上廁所-
-一隻狗狗經過,大家火速圍觀-

-一隻狗狗經過,大家火速圍觀-

在大陸 ,可曾見過盲人?

在大陸 ,可曾見過盲人?

一路上,我和叔叔聊了很多,我們對「來自對岸的彼此」,充滿了好奇,乃至於交管志工多次繞到我們身邊,督促我們「加速!加速!再加速!」

「在大陸,可曾見過盲人?」叔叔問道。

我沒有馬上回答,搜尋腦海中的記憶,我發現自己關於盲人的印象,停留在小時候看過的二胡演奏家和街邊行乞的可憐人,日常生活裡有交集的盲人,我幾乎沒見過。

如實講述完以後,我們都陷入瞬間的沉默。其實我倆都知道,就概率和基數來講,大陸的盲人,一定比台灣多得多,只是,他們看不見我們,我們也看不到他們。

大哥跟我分享台灣的視障關懷事業,例如展翼的盲人公益活動,幾乎每次報名的志工人數都會多於盲人數量,這樣的追風之旅,一個月會舉辦三四次。

-校園內遇到的拿導盲杖的同學-

-校園內遇到的拿導盲杖的同學-

-獨自搭乘捷運,被工作人員送至站外的盲友-

-獨自搭乘捷運,被工作人員送至站外的盲友-

-捷運上的盲人-

-捷運上的盲人-

我還記得第一次在台北捷運上遇到拿手杖的盲人,驚訝於他們能夠放心大膽地出門,獨立搭乘大眾運輸,篤定而自在地前往目的地,視障朋友進站時,一位工作人員會陪同其下月臺,引領他進車廂,到站時,該站的工作人員早早等在車廂門口,將視障朋友送至捷運出口。後來,我就對這個場景見怪不怪了。

我跟叔叔吐露,其實我不會因為看到台灣比我們做得好的地方就不平衡,反而是因此對大陸的未來充滿期待。

我能感受到,近年來,大陸輿論場域之中對少數群體、身心障礙朋友的關注和討論比以往更多了。社會發展需要時間沉澱與推演,先大局,再細節,一步一腳印,台灣也不是一蹴而就、變成一座友善的小島的。

-騎行結束!回到大本營-

-騎行結束!回到大本營-

-享用豆花-

-享用豆花-

-吃完豆花後,大家會垃圾分類-

-吃完豆花後,大家會垃圾分類-

下一次約定

騎行中,叔叔對我說道:你很適合講口述電影。我第一次聽這個名詞,問這是什麼呢?

他說這是供視障人士欣賞的電影,口述電影中,某些情節由經過訓練的講解員用口語表達的方式演繹和講述。我非常感興趣,「那我們普通人其實只要閉著眼睛也就可以看了吧?」

叔叔說他和夫人以前禮拜六的下午會去看,他答應我,收到電影資訊會再傳給我。

要分別時,叔叔和夫人笑得很燦爛,他將在老街買的鹹光餅分享給我,叫我留著吃,並告訴我,希望下次有機會,我們幾個能一起從容緩慢地逛一逛老街,我說好的,我們還要記得一起看口述電影哦!

溫暖指南

溫暖指南:

阿婆好!我是阿田的孫女。

我在台灣遇到的佛心老闆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