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itter難民湧入「長毛象」,這個小眾社群網路咋一夜爆紅

趨勢已經擺在眼前,就連馬斯克都無法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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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杜晨 編輯|VickyXiao

美國時間本週一,一大早矽星人就被馬斯克的推文吵醒。沒錯,最近一段時間為了及時跟進 Twitter 鬧劇的最新進展,我為他的推文設定了通知……

實際上他連發兩條推文,其中一條還配了一張看起來和 Twitter 很像的社群網路截圖。他的這條推文寫道:如果你不喜歡 Twitter 了,這還有一個很棒的網站,叫做 Masterbatedone。

圖片來源:@elonmusk via @KurtWagner8

這兩條推文(很快就被他刪掉了),表面看起來是「masterbate」的無聊玩笑,實際上他想要諷刺的,正是最近非常受關注的新形態社群網路:Mastodon,中文名「長毛象」。

自從馬斯克正式接管Twitter以來,鬧劇不斷上演,大裁員過後,公司的日常運轉幾乎都陷入了癱瘓。一些 Twitter 上癮的精英使用者提出了一個問題:如果 Twitter 馬上要完的話,我們該去哪?

而長毛象 Mastodon,成為了最受歡迎的答案。

Mastodon 官方 logo 圖片來源:joinmastodon.org

| 長毛象是什麼?怎麼玩?

Mastodon,是一個正在快速進化為大眾產品的微部落格(microblogging)社群網路。

(Mastodon 這個英文單詞原本的意思是乳齒象,不過由於最一開始的中文社區錯誤的譯法「長毛象」已經約定俗成,且十分可愛,長毛象也就成為了普遍接受的中文名。)

圖片來源:joinmastodon.org

簡單來說,長毛象的使用方式和 Twitter、微博等微部落格式的社群網路沒有任何區別。

在 Twitter 上,一條資訊,以及發佈資訊的動作,都叫做 「tweet」(推文、發推)而長毛象的版本叫做「toot」(嘟文、發嘟/嘟嘟)。在長毛象上,你可以發送自己的嘟文,關注其他使用者並且閱讀Ta們的嘟文,進行回覆、點贊和轉帖等常規操作。

兩條長毛象嘟文   圖片來源:矽星人

兩條長毛象嘟文 圖片來源:矽星人

並且,長毛象上的嘟文,也支持如今社群網路上常見的非純文字內容,比如emoji 表情、圖片/動圖、視訊、音訊檔案、投票等。

圖片來源:joinmastodon.org

雖然用法差不多一樣,長毛象卻在技術上和 Twitter、Facebook 等前輩有著本質區別:

Twitter 是一個中心化的社群網路平臺,因為它的伺服器和資料全部由 Twitter 公司所管理;而長毛象是一個半去中心化的系統,不受任何實體(公司或個人)的獨家控制。

長毛象的核心是一套開源的社群網路平臺系統,任何人都可以在自己的伺服器上部署這樣一個系統,運作自己的長毛象服務——稱為「實例」(instance),或者叫伺服器也行。

每一個長毛象伺服器,都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微型」社群網路,可以有它自己的主題,比如金融、數碼、生活、職場等等,當然也可以沒有特定主題,什麼都能聊。

某種角度上,你可以把長毛象伺服器理解為網路遊戲的「私服」。因為在這個世界裡,沒有一個標準意義上的「官方伺服器」,使用者可以隨意選擇自己喜歡的伺服器進行註冊,甚至在好幾個伺服器上開一堆小號都沒問題。

一些長毛象伺服器,有的可以直接註冊,有的因人多或有特殊規則,需要向管理員申請,通過後才可註冊。 圖片來源:joinmastodon.org

更有意思之處在於:這些長毛象伺服器之間並非完全割裂、無法互通的。

所有的長毛象伺服器都支持一個相同的協議,名為 ActivityPub(稍後詳述)。通過這個協議,伺服器A的使用者不僅能和同伺服器的使用者之間進行互動,同樣可以跟來自其他伺服器B、C、D……以及任何支持 ActivityPub 協議的長毛象伺服器的小夥伴一起玩

一種類似於 Tweetdeck 式的長毛象使用者高級界面,可以同時查看本伺服器 (local timeline) 和跨伺服器時間線 (federated timeline)。使用者也可選擇默認的單一時間線界面。 圖片來源:矽星人

還是用網遊來打比方,這就好比《魔獸世界》推出了跨伺服器機制,玩家之間可以跨服組隊、一起打boss;而在長毛象上,你同樣可以跨服關注、點贊、回覆、轉帖等等。

用如今流行的 web3 術語來說,每個長毛象伺服器都是一個長毛象節點 (node)。而更專業一點來說,長毛象就是一個「分散式社群網路(distributed social network)。

每一個長毛象伺服器都可以擁有自己的使用條款和註冊規則。開始你覺得伺服器A的政策很不錯,就可以加入它;未來某一天你發現伺服器B更適合自己,也可以過去。覺得A和B都人太多、太熱鬧了?還有成百上千個微型伺服器供你選擇。

這些伺服器之間的區別還是相當明顯的。

比如在長毛象的早期階段,對於嘟文有的叫 toot,有的叫 noot,有的叫 awoo;轉帖有的叫 retoot,有的叫 boost;有的叫 star,有的叫 like。

有的伺服器現在已經發上千字甚至是無限字數的嘟文了,而有的伺服器仍然維持經典形態,限制在500字以內。

而伺服器共享的社群網路協議,就像是相同的語言和貨幣,使得伺服器之間實現互聯互通,共同組成一個大的集群。

| 長毛象的由來和發展情況

長毛象不是第一個,但應該可以說是今天最大規模的分散式社群網路了。

根據其開源項目開發者的統計,截至11月6日:

1)僅在馬斯克10月27日接管 Twitter 到11月2日的七天裡,平臺的活躍使用者量增加了近20萬人,達到60萬人;

2)之後的逃難效應愈發強烈,截至11月6日,整個平臺上的月活躍使用者數量已經突破100萬,單月增幅高達157%;

3)線上的伺服器數量也超過了4100個,月增幅高達44%。

圖片來源:Eugen Rochko

圖片來源:Eugen Rochko

圖片來源:Eugen Rochko

圖片來源:joinmastodon.org

很顯然,馬斯克對 Twitter 的接管和「濫用」所導致的使用者流出效應,是長毛象平臺的資料暴增的一個最直接原因。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確實不是長毛象第一次遇到此類情況了。有意思的是,事實上它在過去的每一次資料暴增,基本都是由 Twitter 「難民」湧入導致的。

讓我們把時間撥回十年前。

2012年,Twitter 瘋狂加快廣告現金流業務的開發,讓相當一部分使用者非常不適應。連續創業者 David Caldwel 模仿著 Twitter 的樣子做了一個新的社群網路產品,名叫 App.net,吸引來了不少 Twitter 難民。

App.net 的功能和當時的 Twitter 差不多,並且大部分功能都是免費的,只有少數功能需要付費。更重要的是 App.net 完全沒有廣告,純粹依靠使用者眾籌來支持,大約籌集了50萬美元。遺憾的是最終曇花一現,於2014年正式停止了開發。

20出頭的俄裔德國開發者 Eugen Rochko,對此非常失望。

圖片來源:@Techxpert

圖片來源:@Techxpert

Twitter 早年下架 API 限制第三方客戶端,以及瘋狂上廣告的做法讓 Rochko 感到非常不滿。所以當看到 App.net 出現的時候,他也參與了該項目的眾籌,成為了早期使用者之一。

然而 App.net 的最終失敗給了他一個教訓:也許根本不應該走 Twitter 平台中心化的老路。

2016年,Twitter 改為採用演算法驅動的亂序默認時間線,成為了 Rochko 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決定自己來試試社群網路的水到底能有多深。

在 Rochko 的設想中,他希望打造的是一個分散式的的社群網路系統。在這樣的網路裡,任何人都可以通過自己選擇的工具來發出、獲取和閱讀資訊。

這種感覺就像 email 一樣:採用不同郵件服務提供方、不同後綴名的使用者之間仍然可以正常收發資訊。而且就像早年的網民自己搭建網站/email 服務,擁有自己的後綴一樣,任何人也可以搭建一個自己的社群網路伺服器,只要採用相同的協議,這些伺服器之間就可以相互連接。

2016年10月,Rochko 在 Hacker News 上發佈了自己的產品,並且將整個項目的後端開源。使用這些開源程式碼和 API,任何開發者都可以自己開發長毛象應用,可以接入 Rochko 自己架設的伺服器。

Mastodon 開源項目 圖片來源:GitHub

在上線初期,Rochko 自己的「旗艦伺服器」(比如 mastodon.social)託管費用成本大約每月100美元,也比其他伺服器更受歡迎,不過他本人曾表示不要將旗艦伺服器視為「官方」。長毛象項目的真正意義,在於更多開發者充分利用開源項目的程式碼,去建立自己的伺服器,壯大整個社區。

需要澄清的是,直到今天長毛象還有很多使用缺陷,讓逃難過來的使用者一開始會很不習慣。但同樣不可否認的是,長毛象從很早就加入了一些改善使用者體驗或者增加使用趣味性的設計,有些甚至早於 Twitter。

比如,使用者可以在發文的時候選擇嘟文的站內和跨站可見性,如公開、隱私、直髮特定使用者、僅關注者可見、本站可見、跨站可見等。Twitter 上的類似的功能叫做 Circle,今年8月才正式上線。

兩個不同平臺的嘟文可見性和字數限制示範 圖片來源:joinmastodon.org、某第三方伺服器

再比如,長毛象使用者在發嘟文的時候可以添加一個「摺疊按鈕」(下圖)。這個按鈕可以作為內容警告(比如劇透警告),也可以在按鈕裡隨便填寫任何內容,並且可以搭配文字、圖片、視訊、音訊等任何內容;而相比之下 Twitter 在今年2月才加入相似的「內容警告」(content warning) 功能,並且僅適用於圖片和視訊。

加入內容警告按鈕的編輯器界面,以及嘟文的效果 圖片來源:某第三方伺服器

產品設計的巧妙之處,加上一波又一波來自 Twitter 和其他社群網路的難民,使得長毛象使用者量不斷攀升。

根據歷史資料包告,在上線的頭半年裡,整個社區的累計使用者量達到了近2.5萬人。

在2017年3月,Twitter 宣佈一系列產品更新,觸發了一波湧向長毛象「難民潮」,每小時的新註冊人數都達到數百人。據資料顯示,到2017年8月,累計使用者量達到77萬人;2017年底,累計使用者量首次破百萬。

2018年劍橋分析-Facebook資料醜聞曝光,「刪除Facebook」運動興起;Tumblr 開始封殺NSFW 內容;2019年印度 Twitter 使用者集體逃難……直到今年馬斯克正式收購 Twitter——每一次其他社群網路平臺有醜聞發生,長毛象使用者量都會飆升,儘管其項目方並沒有做任何主動的推廣宣傳。

(雖然總使用者量大,活躍使用者的比例很少。前面提到,月活躍使用者量近日剛達到100萬。)

Twitter 也清楚在去中心化社群網路技術上自己已經落後太多了,後來2019年開始開發 BlueSky 項目的時候,也找來了 Rochko 一同參與。

甚至連美國前總統川普團隊所開發的另類右翼社群網路 Truth Social,都是用長毛象的開源程式碼寫出來的……只是該團隊隱瞞了這一事實,沒有公佈源程式碼,違反了長毛象採用的 GNU 許可證,後來被髮了律師函,才不得不公佈了源程式碼。

此外,另一家另類右翼社群網路平臺 Gab 因為被域名託管商 GoDaddy 停止服務,在重啟的過程中也將其底層系統換成了長毛象的一個分叉版本。

長毛象項目方公開反對 Gab 使用長毛象技術 圖片來源:joinmastodon.org

| ActivityPub 是什麼?

正如前面提到,使得長毛象背後的協議叫做 ActivityPub。

ActivityPub 不是一個簡單的通訊協議,而是一種新形式的社群網路協議。

想象一個描述社群網路的主謂賓語法:使用者和嘟文是主語賓語,而發嘟、關注、點贊和分享等就是謂語動詞。

而 ActivityPub 可以被理解為一套通用的詞彙表,它讓長毛象伺服器和長毛象應用之間可以互相通訊。在現實中,只要一個長毛象伺服器(甚至包括前面提到的 Gab 和 Truth Social)採用了 ActivityPub 協議,它就允許其它跨伺服器的使用者對本伺服器的嘟文和使用者進行各種允許形式的互動,包括並不限於:創建、刪除、點贊、轉帖、舉報、更新、撤銷等。

ActivityPub 原理示意圖 圖片來源:joinmastodon.org

關於 ActivityPub 協議,有下面這麼幾個非常有趣的事實:

1)ActivityPub 並不是長毛象專屬的協議:原則上任何類型的應用都可以集成 ActivityPub,讓跨形態應用之間的互動也成為可能。

比如,PeerTube 是一個視訊流媒體服務,Nextcloud 是一個的檔案託管/雲盤服務,Pixelfred 是一個照片分享服務。

和中心化前輩 YouTube、Dropbox、Instagram 相比起來,這些去中心化替代品最大的區別在於集成了 ActivityPub 協議。理論上,一個長毛象使用者可以直接在它的長毛象伺服器裡分享和評論一條來自 PeerTube 的視訊;或者一個 Pixelfred 使用者可以把自己的照片發送到自己粉絲的長毛象時間線上,同理亦然。

2)除了能夠跨伺服器、平臺、應用種類之外,ActivityPub 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打碎了過去社群網路之間的圍牆花園。

簡單來說,過去使用者在 Twitter、Instagram、微博、小紅書上要註冊多個賬號,特別是名人大號如果沒有提前「佔坑」的話容易在非主要平臺遭到仿冒。

而 ActivityPub 的理想狀態,是一個使用者在一個支持 ActivityPub 的平臺/伺服器上的身份在理論上可以直接被其他所有支持 ActivityPub 的平臺/伺服器所認可,也就實現了在多個平臺上使用一個賬戶,不需要註冊多個賬號,也不需要擔心被仿冒。

3)而回到長毛象上面來,採用 ActivityPub 協議也使得它不受到網路效應的門檻影響。

通常,一個新出現的社群網路產品,最經常死掉的原因往往就是一段時間之後沒有足夠多的人用。但長毛象不用擔心這一點,因為如果越來越多的其它平臺集成 ActivityPub 協議(即便他們不是社群網路,不叫自己長毛象),長毛象本身的使用者也仍然可以從這些其它平臺上獲得價值。

歸根結底,大家成為了 ActivityPub 的使用者,而不是長毛象,或者任何一個 ActivityPub 協議產品的使用者。

這個感覺很像很多年前:你上MySpace,我上AOL,他用網景,她用火狐——我們上的都是不同的網站,用的是不同的瀏覽器,但歸根結底我們都在和 HTML、HTTP 和 URL 打交道,我們都在同一個全球資訊網裡……

| 面臨哪些問題?

一個理想化的產品/技術,往往面臨著非常現實的問題和困難。長毛象和 ActivityPub 也沒能免俗。

首先資金/現金流是一個潛在的問題。ActivityPub 本身是一個開源項目,背後都是志願者在支持著。以長毛象為例,目前項目開發者的旗艦伺服器由其創辦的非營利機構接受捐款支持,其它絕大多數長毛象伺服器的運營都是由「有力人士」在出資支持。

與此同時,大部分長毛象伺服器都沒有廣告,意味著出資人是在白燒錢,供著伺服器裡的其他小夥伴們抱團取暖。現在一些人不太多,活躍度不是很高的小伺服器,一個月成本通常也就十來美元,不算什麼大錢。但未來在一些大伺服器裡,難免出現管理員難以為繼,需要通過眾籌或放廣告的方式來實現收入的情況——而這又對大家對於長毛象免費、無廣告的普遍印象造成了威脅。

就算有廣告主看上長毛象,做投放也是很難的事。因為大部分使用者和內容都分佈在成百上千個伺服器和平臺上,沒有集中的受眾資料可以做細分和廣告定向。

其次,資訊過濾和社區制度維護也是一個潛在的問題。正如剛才提到很多伺服器都是個人運營,跟 Twitter 全球上千名內容審核一線人員相比,個人管理員的能力和精力是十分有限的。

之前 Gab 轉投長毛象/ActivityPub 就造成了整個長毛象社區里納粹主義、種族歧視等危險內容的問題凸顯(其一度成為使用者量最大、活躍度最高的長毛象伺服器)。而長毛象作為一個去中心化的平臺,更是沒有辦法去公然制裁 Gab。

項目方唯一能做的,只有在使用者導流的時候遮蔽所有未遵守「反種族主義、反歧視」原則的伺服器。與此同時,更多長毛象管理員也響應項目方的號召,在各自的伺服器上遮蔽了 Gab。

儘管面臨種種問題,長毛象和 ActivityPub 仍然具有巨大的技術價值和社會價值。它的商業價值開發,也有待更多人投入其中。

長毛象和 ActivityPub 的出現及走紅,代表的正是人們對於新形態社群網路的嚮往。

過量的資訊,隨處散逸的注意力,以及馬斯克式一言堂的管理,已經讓 Twitter 這樣的中心化社群網路越來越遭人反感。而在基於年齡、國家、地區、興趣愛好、職業等不同維度的小型社區中,人們愈發找到更舒適、更有價值、更不容易被挫傷表達慾望的同溫層。

當然,長毛象最後不一定能夠活下來,更休談徹底取代 Twitter。但至少趨勢已經擺在眼前了——就連馬斯克自己都無法假裝看不見。

注:封面圖來自於 Mastodon 項目官網,版權屬於原作者。如果不同意使用,請儘快聯繫我們,我們會立即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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