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今年5月1日開始,最新制定的《北京市生活垃圾管理條例》正式啟用,嚴格的垃圾分類舉措將重新定義這座城市的街頭巷尾。也許,類似去年上海市垃圾分類時的全網狂歡場面將再度出現,不知又有多少類似於「你是什麼垃圾」的段子被網友們製造出來。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北京新型標準垃圾分類箱 | 2020年4月22日,新型垃圾分類箱亮相西城區金融街。圖源@VCG

垃圾是「被放錯位置的資源」。廚餘垃圾和剩飯剩菜等有機垃圾可以用來生產肥料或者沼氣,金屬、玻璃、塑膠、廢紙、布料、大木材、廢輪胎等垃圾可以回收,重新加工成產品。即便是看似無用的建築垃圾,人們也可以用填海造陸的方式讓它發揮一些餘溫。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垃圾分類從娃娃抓起 | 圖源@VCG

在所有的垃圾中,有一大類垃圾非常特殊:合成高分子化合物,簡稱高聚物。它們是一大類相對純粹的人類造物,是現代有機合成工業將許多簡單有機物組合而成的物質。人們根據彈性、塑性等性能差異又將這類物質劃分為三種用途不同的材料:塑膠、橡膠合成纖維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當代海岸垃圾一景 | 塑膠製品,橡膠製品(如膠皮管等)和合成纖維製品(如漁網、纜繩)等是當代海洋「塑膠汙染」的主要來源。這裡的「塑膠汙染」與「廢塑膠回收」,在對「塑膠」的定義上有區別,後者不包括廢橡膠。圖源@VCG

儘管在自然界也有許多天然的高分子有機物,如松香等由樹木分泌的天然樹脂,但它們的分子更輕、結構更簡單,通常作為工業合成塑膠、橡膠合成纖維的原料。換言之,經過人類有機合成工業製造的高聚物,在自然界中幾乎沒有類似物質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琥珀裡的鳥化石,鳥足清晰可見 | 琥珀是古代天然樹脂轉化形成的寶石。這塊琥珀標本產自緬甸,形成於大約9900萬年前的白堊紀中晚期,裡面包裹著一隻幾乎完整的雛鳥,極為罕見。圖源@VCG

正是憑藉在自然界中的獨特性和在人類生活中廣泛的應用,高聚物製品具有十分特別的地位:一方面是在20世紀之前的世界裡幾乎不存在,另一方面則是在20世紀50年代後出現爆炸式增長,充斥在每個現代人的周圍,這給了它們轉變為人類文明紀念碑的機會。

它們將佔領全球的每個角落,在地質歷史中留下自己的印記,並最終轉變為一種出人意料的物質。

但就像所有偉大的故事都有一個平凡的開頭一樣,這趟專屬於塑膠/橡膠/合成纖維的華麗變身之旅,也始於那輛早已默默消失在巷口的垃圾車。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堆積如山的塑膠垃圾 | 圖源@VCG

 01 

踏上旅程:塑膠去哪兒?

由於近年來中國的垃圾分類實在不理想,塑膠垃圾(本節所指的塑膠垃圾不包括廢舊輪胎)在離開我們的視野後,通常仍與其他垃圾混合在一起,即便是北京也不例外。人們必須用機械和人工的方式進行分揀後,才能分別送往垃圾填埋場、焚燒站或回收企業[1-2]。大城市尚且如此,欠發達地區的情況可想而知。

2009至2013年,我國廢塑膠垃圾的回收率為23%-29%(發改委算法,為廢塑膠回收量/塑膠總消費量)[3-4]。如果考慮到一些塑膠製品的使用年限長,不會在短期內被人們丟棄,那麼按照國際通行算法,這一數據將變成41%-47%(國際通行算法,為廢塑膠回收量/廢塑膠產生量)[4]。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2009-2013年中國內地廢塑膠回收率 | 以2013年為例,當年我國消費塑膠5879萬噸,產生廢塑膠3292萬噸,通過垃圾分類回收了1366萬噸廢塑膠,按照兩種算法得到的廢塑膠回收率,分別為1366/5879≈42%(國際通行),或1366/3292≈23%(發改委算法)。製圖@陳隨/星球科學評論

但考慮到垃圾分類在中國還是一個新鮮事物,發達國家是否就做的更好呢?

在德國,2013年產生廢塑膠共計568萬噸,其中有57%被焚燒,42%被分類回收。乍一看,這個比例似乎與中國在一個水平(按國際標準計算),但這裡面也有一半以上作為「廢塑膠資源」出口到其他國家(如中國),真正自行處理加工的廢塑膠,只佔到19%,其中僅有1%作為原料進行再利用[4]。

在美國,2013年廢塑膠產生量為2300萬噸,分類回收了270萬噸,毛回收率佔到10%左右。而根據2012年數據,有215萬噸分類好的廢塑膠出口到其他國家(其中出口中國169萬噸,為歷史峰值,佔79%),本土加工利用廢塑膠的比例僅為2%[4]。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青島海關工作人員查驗進口「洋垃圾」 | 2013年10月15日,4000餘噸「洋垃圾」因實際類別與報關信息不符,從黃島退運出境。圖源@VCG。

如果要給「廢塑膠去哪兒了」找一個國家作答案,那便是中國。2018年「洋垃圾」進口禁令之前,中國每年進口超過700萬噸塑膠垃圾[5-6]。其中,絕大多數來源於歐美髮達國家。根據聯合國商品貿易統計資料庫,自1992年以來,中國一共回收處理了1.06億噸廢塑膠,佔全球同期回收廢塑膠總量的45.1%以上[7-8],為世界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中國內地進口廢塑膠的主要來源 |  圖源@文獻[7]

由於多年為全世界處理廢塑膠,中國早已培養出一個胃口驚人的廢塑膠處理行業,對廢塑膠的實際回收利用水平明顯高於美國和歐盟[4]。2018年1月1日「洋垃圾」進口禁令生效之後,這個全球最大規模的廢塑膠處理行業竟出現供不應求——2019年全年處理廢塑膠僅為1890萬噸,分類回收工作遇到的瓶頸,直接制約了廢塑膠處理的能力。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近年來我國廢塑膠加工量變化圖 | 2018年後,我國廢塑膠加工行業出現供不應求。製圖@陳隨/星球科學評論,數據綜合出自文獻[4,7,9-10]

塑膠回收利用率在全球範圍內偏低的另一面,自然是居高不下的焚燒率、填埋率和遺棄率。2019年,中國產生廢塑膠6300萬噸,其中有7%遭到遺棄,32%被填埋在垃圾場——這意味著,有39%進入了自然界[9]。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2019年中國廢塑膠的各種處理方式佔比 | 填埋和遺棄的廢塑膠都進入自然界,佔總量的39%。製圖@陳隨/星球科學評論,數據引自文獻[9]

有學者做過估算,從1950年至2015年,人類已經生產出共計83億噸的塑膠,其中有25億噸仍然在人們的生活中發揮作用(比如每個人家裡都會有的一些「祖傳老電器」),有7億噸被扔進焚化爐燒成一縷黑煙,通過回收的方式重新進入人們生活的廢塑膠僅有5億噸,剩下的46億噸則以填埋和遺棄的方式,流失在自然界的各個角落[11]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1950至2015年全球塑膠的產量及塑膠的命運 | 人類生產的所有塑膠可達83億噸,其中有49億噸被遺棄/填埋到自然界。圖源@Hannah Ritchie & Max Roser / Ourworldindata.org,文獻[11-12]

5億噸被回收的塑膠經過二次利用後,又會有相當一部分被遺棄或焚燒。於是,最終被焚燒的廢塑膠達到8億噸,而遺棄或填埋的廢塑膠達到49億噸——這意味著,人類生產的所有塑膠製品,有近59%留在了自然界。

在當代,廢塑膠的處置情況僅比歷史總體情況好一點:有55%的廢塑膠被遺棄或填埋,25%被焚燒,20%得到回收利用[12]。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1980年至2015年全球廢塑膠處置比例變化圖 | 儘管回收和焚燒佔比越來越大,但填埋和遺棄仍是當代最主要的廢塑膠處置方式。圖源@Hannah Ritchie & Max Roser / Ourworldindata.org,文獻[12]

就這樣,因為人類自己的漫不經心和亂扔垃圾,性質穩定的塑膠垃圾正在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佔領」地球,將自己變成這顆星球歷史的一部分。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菲律賓馬尼拉附近的一處大型垃圾填埋場 | 在可預見的未來,垃圾填埋仍將是一種重要的垃圾處理方式。注意圖片中下部渺小的人影。圖源@VCG

在時光的輕撫下,這些被人們拋棄在自然界的塑膠垃圾將存在多久?

 02 

旅程中:塑膠有多難分解?

全球海洋和陸地上的塑膠汙染早已不是新聞,至少49億噸的塑膠已經成為這顆星球的一部分,參與到地球所有的生態系統裡。其中可降解塑膠的比例能夠忽略不計——因為即便是可降解塑膠佔全球產能25%的中國,2018年的生物降解塑膠產量僅有65萬噸,還不到中國當年塑膠產量的1%[13-14]。而其中可以完全降解的塑膠,僅有不足10萬噸。

對於已經廣泛分佈在自然界中的難降解塑膠,它們大多被人類工程師有意設計成經久耐用的結構,分解速度慢到令人髮指。在海洋等環境中,塑膠可以在紫外線、溫度、水流、砂石和微生物的共同作用下,逐漸遭受物理破壞、化學分解和生物降解作用。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塑膠在海洋中的變化示意圖 | 「微塑膠」是直徑小於4.75mm的塑膠顆粒,「奈米塑膠」是直徑小於0.1微米的塑膠顆粒。圖源@Cj Beegle-Krause/文獻[15]

物理破壞,能將塑膠破碎成大小不一的碎塊,從大塊塑膠轉變為小塊塑膠、微塑膠甚至奈米塑膠;化學分解可以將塑膠轉變為其他物質,有助於它們破碎甚至消失;生物降解對於塑膠的最終消失至關重要,總有一些奇怪的微生物以塑膠為食物,它們或許是未來幫助人們處理塑膠垃圾問題的關鍵之一。

塑膠分解所需要的時間也很重要。如果你關注環境話題,相信一定通過不同途徑瞭解到許多關於塑膠分解的時間數據,它們通常是數年到數百年不等,如下圖所示。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常見塑膠被完全生物降解所需的時間 | 只是,它的數據仍有較大商榷餘地。圖源@statista.com

但實際情況卻是,塑膠對於自然來說還是一種非常年輕的物質,類似上圖的數據其實並不具有很大的參考價值,人們對於塑膠在真實環境裡的分解速率還缺乏明確的認識。在僅有的一些研究中,人們只是將塑膠樣品表面厚度、直徑的減少作為「分解」的參考指標,強調一大塊塑膠的體積損失和質量損失,並未深究它到底變成什麼[16-18]。

廢塑膠殘留質量的角度,有研究者效仿放射性物質的半衰期,建立起一個「質量半衰期」的塑膠分解速率概念,如下表所示[17]。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不同材質和形態的塑膠在不同環境中的質量半衰期 | 使用計算機模擬得出,其中地表和海面具有紫外線和較大熱量等有利於分解的因素。「超過2500年」表示在計算中未觀測到明顯的降解,需要的時間可能很長。數據來源@文獻[17]

由此可見,不同塑膠在不同的環境中有截然不同的保存時間。一個漂在海面的PET(聚對苯二甲酸乙二醇酯)礦泉水瓶,可能兩年半後就能在紫外線、微生物和海浪的共同作用下損失一半的質量。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漂浮在海面的塑膠垃圾 | 海洋表面是塑膠分解很快的環境,類似圖中右側的水泡可能兩年多就能損失過半。圖源@NOAA

但是,一個埋在地下的HDPE(高密度聚乙烯)水管,可能需要5000年以上才能損失一半的質量。還有一些PS(聚苯乙烯)塑膠製品,不排除要數千甚至數萬年後才能損失一半的質量。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一處實驗塑膠在地下分解速率的微型垃圾填埋坑 | 最早的塑膠是在30年前埋下的,但仍然保存完好,毫無分解跡象,這是因為隔絕了陽光和高溫,也沒有海洋的波浪拍打和鹽分作用,分解速率很慢。圖源@文獻[19]

籠統地說,塑膠可以在海面留存成百上千年土地裡留存成千上萬年,也不排除數萬年之久,這是現階段人們對塑膠留存時間的初步認識。更多的細節,比如沉積到深海沉積物中的微塑膠會存續多長時間,目前還是未知數。而且質量的損失不等於化學意義上的完全分解——它們也有可能只是碎成了微塑膠,並且人們對微塑膠留存在自然界時間更不瞭解。

雖然不是永恆,但對於人的壽命、國家的興亡、王朝的更迭來說,勝似永恆。

但有沒有一種可能,讓塑膠存續得更久?

還記得前文裡的琥珀嗎?目前已知最古老的琥珀,形成於3.2億年的石炭紀[20]。琥珀由樹木分泌的天然樹脂形成,其有機質結構遠比塑膠簡單。但是,在適當的環境中,固態樹脂卻能在地層裡保存數億年,在經過一系列化學改造後,轉變為琥珀,為人們打開一扇通往古代的大門。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樹幹上的樹脂塊 | 從固態樹脂到琥珀,中間經過了複雜的機械磨損、氧化破壞、有機化學反應、生物降解作用等變化,但終究有很多樹脂挺了過來,變成琥珀。圖源@VCG

塑膠垃圾,在某種意義上會有著與天然樹脂類似的命運,它們不會一直停留在海面或者地表一動不動,而是會逐漸停止運動,沉到泥沙中去,最後轉變為地層中的物質。

這就為塑膠轉變成人類文明的紀念碑,提供了可能性。

 03 

永恆的塑膠:人類文明的紀念碑

塑膠碎片已經實現了字面意義的「無處不在」:從天上的雲中水滴到地下的石油鑽井,從數千米高的高山之巔到幾千米深的大海之淵,從赤道地區的偏遠島嶼到兩極和高原的冰層,從馬裡亞納海溝的深海動物到夏夜路邊攤上的小海鮮,大大小小的塑膠碎片分佈在你我不曾注意的地方,甚至也分佈在你我體內,為人類世地球送上最獨特的點綴[21-30]。

如前文所述,在不同的環境中,受塑膠材質、紫外線強弱、溫度高低、微生物種類多寡及活動是否活躍等因素影響,塑膠在自然界的存續時間大為不同,短則數年數十年,長則數千數萬年。但在一些地質過程的幫助下,塑膠可能在地球上保存更久。

飄散到極地或者高山的微塑膠,可能會比其他環境的微塑膠保存得更好。當微塑膠隨著雨雪落到冰面上以後[30],它們會被逐漸凍結在冰裡。冰層會遏制大多數微生物的生命活動,也能漸漸隔絕氧氣和紫外線,有利於塑膠的保存。如果轉變為冰川內的塑膠,則能夠在冰川的生命週期裡一直保存——它可能是數十萬至數千萬年。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南極海岸的塑膠垃圾 | 宏觀塑膠垃圾早已分佈在南極洲各處,微塑膠自然不會少。圖源@VCG

在陸地上,數十億噸計的塑膠被埋在地下的垃圾坑裡,可以保存至少成千上萬年。但地下垃圾場並非一成不變,它們可能被後世的人們意外挖出,可能發生滑坡,也可能被河流侵蝕。最後,一部分填埋塑膠可能在一段時間後,重新歸於江河湖海。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美國加州的玻璃海灘是垃圾填埋場遭受破壞的結果 | 這裡曾經有過一個垃圾填埋場,後來填埋場受到破壞,許多玻璃流落海邊,被海水打磨成圓潤的玻璃塊,在俄羅斯也有一處類似的玻璃海灘景觀。圖源@VCG

如果埋藏地點未遭破壞,配合上地表一直緩緩下沉,最終讓含有塑膠的砂土深埋地下轉變為岩石,那麼天然樹脂轉變為琥珀的過程也有可能出現。這個過程可短可長,短則幾十上百年,長則超過數十萬年。

在一些地質過程活躍的地區,一些塑膠經過幾十年已經與周圍的砂粒粘為一體,成為學術意義上成立、但超過人們平常認識的岩石,只不過此類岩石並不穩定,隨後還會發生其他變化[37-38]。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塑膠保存在岩石中的實物證據 | 一些特殊情況下,泥沙在幾十年間就可以發生膠結,轉化為岩石,但它並不穩定,會繼續發生其他變化。塑膠的樣品被圈出。這處海灘位於巴西南澳格蘭德州。圖源@文獻[32]

就像天然樹脂一樣,即使一些塑膠已經保存在岩石中,它們也會發生複雜的化學變化,形成我們無法預知的模樣。也許它們會保留一點塑膠的外觀,也許會變成碳化的顆粒,就像這片遠古的樹葉,曾經複雜的生命物質如今僅剩黑色的碳膜。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有機物發生碳化的植物化石 | 有機物在地層裡逐漸分解,逐漸失去碳以外的大多數化學元素,變成碳膜。圖源VCG

即便岩石裡的塑膠消失,但它的形狀可以繼續存在,會有其他的礦物充填這個空間變成一個「帶有形狀信息的化石」,例如下圖就是菊石的生物遺骸消失後,黃鐵礦充填在遺骸存在過的空間裡,長出菊石的形狀和精細結構。換言之,後世的某處砂岩地層裡,或許可以發現一串(塑膠)珍珠耳墜形狀的「黃鐵礦充填物」,也許可以將它命名為「黃鐵礦化耳墜化石」,作為人類世的一種「技術化石」,成為人類文明的紀念碑。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黃鐵礦化的菊石化石 | 菊石是一種生活在海洋的古生物,主要生存在中生代(距今2.5億年~0.66億年前)。這類金光閃閃的菊石化石很受收藏家的歡迎。圖源@fossilera.com

海底則是這顆星球上規模最大的微塑膠埋藏地——垃圾填埋場裡埋著的,主要是大塊塑膠。雖然海水裡也漂浮著許多塑膠,但微塑膠最終會大部分沉到深的海底(及湖底),與淤泥混合在一起[22,31]。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海底是塑膠的主要匯聚地 | 雖然海水中也懸浮著很多塑膠,但他們最終也有很大一部分會沉降到海底。圖源@grida.no

即便是地球上最深的馬裡亞納海溝,也早在1998年就發現了塑膠垃圾。近年來研究也進一步表明,此處的淤泥中存在數量驚人的微塑膠[33-34]。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1998年,深潛器在馬裡亞納海溝10898米深處發現的一攤塑膠垃圾 | 圖源@JAMSTEC

總有一天,這些海底或湖底的淤泥,將會一如億萬年前的淤泥,變成富含有機物的泥岩。微塑膠也會藉此機會混進深海/深湖泥岩裡,將旅途進行到底。它們的終極命運並不會與周圍的生物殘渣存在什麼不同——都會遭受微生物降解、都會遭受氧化破壞、都會在高溫高壓的作用下釋放出一些物質、都會殘留下一些東西。這些釋放出來的物質,被我們叫作石油和天然氣[35]。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阿拉斯加北坡中上三疊統Shublik組岩石露頭 | 這些黑色的深水泥岩就是當地產生油氣的烴源巖,也是頁岩氣的蘊藏地層。圖源@文獻[36]

殊途終將同歸

千百萬年前乃至更古老時代的生物殘骸,將石油和天然氣饋贈給當代地球,人們將它們加工成塑膠;千百萬年以後,保存在地層裡的塑膠將有可能重新轉變為石油或天然氣,完成一個精彩的超級輪迴[19,37-38]。

在實驗室裡,人們早已可以利用特定的催化劑,在高溫高壓條件下,使塑膠分解成簡單的烴類,生產出柴油、汽油甚至更簡單的甲烷、乙烯[39-43]。,類似的過程一樣可以在自然環境中出現,只是需要的時間十分漫長。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將塑膠轉化為燃料油 | 只需要一些催化劑,特定的溫度和壓力條件,就能將廢塑膠重新轉化為烴類物質,如汽油和柴油。圖源@北卡羅來納大學威爾明頓分校。文獻[44]

也許,數百萬年或數千萬年後,這顆星球上的石油資源裡,會有一部分來源於今日人類排放到大自然裡的數十億噸塑膠,和未來將會繼續排放的N億噸塑膠。

而只有到了那時,塑膠的旅程才算真正結束。

源於石油,歸於石油,這是專屬於塑膠垃圾的終極旅程。而在這個旅程裡,它也留下了一些「技術化石」,作為記錄人類文明的永恆紀念碑。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Plastiglomerate,一種當代形成的全新岩石 | 這個單詞來源於塑膠(plastic)和礫岩(conglomerate),用來描述在自然火場中融化的塑膠將一些砂石、貝殼或其他生物硬體,及其他人造物質粘合起來的產物,也許可以翻譯為「塑化礫岩」。它質地比較堅硬,也許可以作為「技術化石」,在自然界裡存在很久。圖源@文獻[45]

該如何評價塑膠的終極旅程,和它給人們留下的文明豐碑?

從石油到塑膠,人類的工業文明將自然造物轉變為工業造物,創造出一種自然界不曾擁有的物質形態,創造出古人不曾享有的便捷材料和便利生活。這是塑膠旅程的前半段,輝煌並且榮耀。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石油化工的力量點亮暗夜 |  石油化工業是塑膠的起點,也是現代生活的起點。圖源@VCG

從塑膠原材料到微塑膠垃圾,人類的無序活動為世界加入了一種新的物質,卻沒有很好地處置它們,使之散佈全球,成為「人類世地球」的一部分,保留在這個時代形成的地質記錄裡,默默記載下人類活動後果。它們就像一座座豐碑,定格下這個時代的剪影。這是塑膠旅程的後半段,蒼白並且沉默。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白色垃圾汙染海洋 | 在石油化工裝置轟鳴作響的同時,白色汙染也早已蔓延到每個角落。圖源@VCG

從微塑膠到地層中的分散高分子有機質,再到未來將要形成的石油和天然氣,自然的偉力終將接手一切,用漫長的時光來消弭人類無序活動引發的種種後果。這是塑膠旅程的終點,波瀾不驚,但卻也有幾分精彩的回味。

這樣的旅程應該對人們有所啟迪。增加可降解塑膠的產能、增加塑膠無害化分解途徑的研究、增加廢塑膠制油的產能、增加塑膠回收利用的力量,都是人們應該從中學到的東西。

但人改變自己的意識和行為同樣需要一個過程。如果一定要在現在找出一個第一步,嚴格的垃圾分類措施,或許是改變未來的一個小小起點。

地球人丟棄的塑膠垃圾,都去哪了?

分類家庭生活垃圾,從我做起 | 「再也不能如此豪放地扔垃圾了……」 圖源@VCG

末了,是時候問自己一聲了:

嚴格的垃圾分類要來了,家裡的分類垃圾桶,都準備好了嗎?

| END |

策劃撰稿 | 雲舞空城

視覺設計 | 陳隨

圖片編輯 | 謝禹涵

內容審校 | 王昆,鞏向傑

封面來源 | VCG

本文參考文獻】可滑動查看

[1] 趙喜斌. 北京:靠「二次分揀」支撐的垃圾分類還能走多遠?2016-12-30. 環衛科技網. (http://www.cn-hw.net/html/china/201612/56465.html)

[2] 環衛科技網. 零距離看垃圾自動分揀——記者探訪北京市首個機械化生活垃圾源頭精細化分類和減量化處理項目. 2014-07-17. (http://www.cn-hw.net/html/china/201407/46299.html)

[3] 國家發展改革委. 中國資源綜合利用年度報告[J]. 中國經貿導刊, 2014, 7(30):49-56.

[4] 範滿國. 我國可回收垃圾資源化分析[J]. 城鄉建設, 2018, 000(002):23-27.

[5] 2016年度中國廢塑膠進口數據統計報告.(http://www.feijiu.net/toutiao/article/159221.html)

[6] 華經情報網. 2018年中國廢塑膠回收現狀及2019年廢塑膠進口分析. 2019-07-05. (https://www.huaon.com/story/444048)

[7] Brooks A L, Wang S, Jambeck J R. The Chinese import ban and its impact on global plastic waste trade[J]. Science

[8] SARA KILEY WATSON. China Has Refused To Recycle The West’s Plastics. What Now? 2018-06-28. Npr.org(https://www.npr.org/sections/goatsandsoda/2018/06/28/623972937/china-has-refused-to-recycle-the-wests-plastics-what-now)

[9] 中國物資再生協會再生塑膠分會. 2019年中國廢塑膠回收量1890萬噸 回收率30%. 2020-04-01. (http://www.replastics.org/news_detail.php?id=324)

[10]【 商務部. 中國再生資源回收行業發展報告2017[J]. 資源再生, 2017(5).

[11] Geyer, R., Jambeck, J. R., & Law, K. L. (2017). Production, use, and fate of all plastics ever made. Science Advances, 3(7), e1700782. doi:10.1126/sciadv.1700782

[12] Hannah Ritchie and Max Roser (2020) – “Plastic Pollution”. Published online at OurWorldInData.org. Retrieved from: ‘https://ourworldindata.org/plastic-pollution’ [Online Resource]

[13] 消費日報網. 我國成世界塑膠生產和消費第一大國 可降解塑膠產量佔世界產能25%. 2019-09-12. (http://xincailiao.com/news/news_detail.aspx?id=538686)

[14] 中國產業信息網. 2018年中國可降解塑膠行業發展背景、產能需求及相關政策分析. 2020-02-06. (http://www.chyxx.com/industry/202002/832031.html)

[15] Booth A, Kubowicz S, Beegle-Krause C, et al. Microplastic in global and Norwegian marine environments: Distributions, degradation mechanisms and transport[J]. Norwegian Environment Agency. M-918, 2017.

[16] Weinstein J E, Crocker B K, Gray A D. From macroplastic to microplastic: Degradation of high‐density polyethylene, polypropylene, and polystyrene in a salt marsh habitat[J]. Environmental toxicology and chemistry, 2016, 35(7): 1632-1640.

[17] Chamas A, Moon H, Zheng J, et al. Degradation Rates of Plastics in the Environment[J]. ACS Sustainable Chemistry & Engineering, 2020, 8(9): 3494-3511.

[18] Brandon J, Goldstein M, Ohman M D. Long-term aging and degradation of microplastic particles: Comparing in situ oceanic and experimental weathering patterns[J]. Marine pollution bulletin, 2016, 110(1): 299-308.

[19] Zalasiewicz J, Waters C N, do Sul J A I, et al. The geological cycle of plastics and their use as a stratigraphic indicator of the Anthropocene[J]. Anthropocene, 2016, 13: 4-17.

[20] 宗普, 薛進莊, 唐賓. 追溯最古老的琥珀——樹脂植物的起源與演化[J]. 岩石礦物學雜誌, 2014(S2):111-116.

[21] LAURA PARKER. In a first, microplastics found in human poop. 2018-10-22. National Geographic. (https://www.nationalgeographic.com/environment/2018/10/news-plastics-microplastics-human-feces/)

[22] Van Cauwenberghe L, Vanreusel A, Mees J, et al. Microplastic pollution in deep-sea sediments[J]. Environmental pollution, 2013, 182: 495-499.

[23] Andrady, A. L. (2017). The plastic in microplastics: A review. Marine Pollution Bulletin, 119(1), 12–22.

[24] 張翔, 李鐵成, 周紅傑,等. 長慶油田氣田水平井酸化壓裂中樹脂球的應用研究[J]. 中國石油石化, 2016, 000(0z2):227-228.

[25] 李小剛, 廖梓佳, 楊兆中, et al. 壓裂用支撐劑應用現狀和研究進展[J]. 硅酸鹽通報, 2018(6):1920-1923.

[26] University of Exeter. Micro-plastics in the Antarctic. 2018-06-11. Phys.org. (https://phys.org/news/2018-06-micro-plastics-antarctic.html)

[27] Kelly A, Lannuzel D, Rodemann T, et al. Microplastic contamination in east Antarctic sea ice[J]. Marine Pollution Bulletin, 2020, 154: 111130.

[28] Zhang Y, Gao T, Kang S, et al. Importance of atmospheric transport for microplastics deposited in remote areas[J]. Environmental pollution, 2019, 254: 112953.

[29] Zhang Y, Kang S, Allen S, et al. Atmospheric microplastics: A review on current status and perspectives[J]. Earth-Science Reviews, 2020: 103118.

[30] Bergmann M, Mützel S, Primpke S, et al. White and wonderful? Microplastics prevail in snow from the Alps to the Arctic[J]. Science advances, 2019, 5(8): eaax1157.

[31] Woodall L C, Sanchez-Vidal A, Canals M, et al. The deep sea is a major sink for microplastic debris[J]. Royal Society open science, 2014, 1(4): 140317.

[32] Fernandino G, Elliff C I, Francischini H, et al. Anthropoquinas: First description of plastics and other man-made materials in recently formed coastal sedimentary rocks in the southern hemisphere[J]. Marine Pollution Bulletin, 2020, 154: 111044.

[33] Peng, X., Chen, M., Chen, S., Dasgupta, S., Xu, H., Ta, K., Du, M., Li, J., Guo, Z., Bai, S. (2018) Microplastics contaminate the deepest part of the world’s ocean. Geochem. Persp. Let. 9, 1–5.

[34] 星球研究所. 海底深處一萬米到底有什麼?2019-08-16. 知乎.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40162829/answer/790894342)

[35] 柳廣弟, 張厚福. 石油地質學第四版[M]. 北京: 石油工業出版社. 2009

[36] 斯坦福大學地球學院. Unravelling hydrocarbon charge history of the Shublik Formation, Central North Slope of Alaska. (https://bpsm.stanford.edu/unravelling-hydrocarbon-charge-history-shublik-formation-central-north-slope-alaska)

[37] Gabbott S, Key S, Russell C, et al. The geography and geology of plastics: their environmental distribution and fate[M]//Plastic Waste and Recycling. Academic Press, 2020: 33-63.

[38] Taffel S. Technofossils of the Anthropocene: Media, Geology, and Plastics[J]. Cultural Politics, 2016, 12(3): 355-375.【31】Zalasiewicz J, Gabbott S, Waters C N. Plastic Waste: How Plastics Have Become Part of the Earth’s Geological Cycle[C]//Waste. Academic Press, 2019: 443-452.

[39] 錢伯章. 英國建第一套廢塑膠生產柴油商業化裝置[J]. 國外塑膠, 2011, 029(002):69.

[40] 陸江銀. 廢舊塑膠催化裂解制汽油的研究[J]. 新疆石油天然氣, 2001, 013(002):52-57.

[41] 劉塑邊. 西安石油學院研製的廢塑膠煉油裝置問世[J]. 工程塑膠應用, 2003(07):27.

[42] 李厚洋. 廢棄橡膠/塑膠共熱解制取液態油的實驗研究[D]. 2015.

[43] 魏鑫嘉, 劉博洋, 王鳴,等. 廢塑膠裂解及塑膠油精製研究進展[J]. 工業催化, 2019(2).

[44] Caitlin Taylor. Burning the Midnight Plastic: Researchers turn ocean debris into usable oil. 2017-04-10. 北卡大學威爾明頓分校新聞中心.

(https://uncw.edu/research/news/2017/burningthemidnightplastic.html)

[45] Corcoran P L, Jazvac K. The consequence that is plastiglomerate[J]. Nature Reviews Earth & Environment, 2020, 1(1): 6-7.

[46] Worm B, Lotze H K, Jubinville I, et al. Plastic as a persistent marine pollutant[J]. Annual Review of Environment and Resources, 2017, 42: 1-26.

公眾號:星球科學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