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世界上最為著名的「精神病家族」,我們要把目光投向美國的「加爾文家族」。
是不覺得很陌生?但是這一家子,在國際「精神分裂症」研究學界可謂是鼎鼎大名,這麼說吧,他們用比你想象得到的還要深重數十倍的苦難,為人類理解精神分裂症貢獻了特別的力量。

一個完美的家庭
在開始今天的故事之前,我們得先來了解一下「加爾文家族」的一些相關資訊。
父親多恩是美國空軍學院的一名軍官,擁有政治學博士學位。

年輕時的多恩
母親咪咪出身得克薩斯州的一個上層家庭,不僅上過大學,而且從小就和各界名流密切接觸,她的媽媽還和「鋼鐵俠」的原型、商業大亨霍華德·休斯是同班同學,家裡曾把一棟房子賣給休斯一家。

年輕時的咪咪
多恩和咪咪13歲時相識,一見鍾情,並在二戰爆發後,多恩入伍即將被派往太平洋戰場前夕結婚。
1945年7月21日,兩人的第一個孩子——唐納德降生了。
戰後,多恩事業風生水起,這期間他曾為美國總統寫過情報彙總,後來又被調到北美防空司令部擔任資訊參謀。
加爾文一家變化最大的還是人:婚後的二十年裡,咪咪總共生了12個孩子,除了最小的兩個女兒瑪格麗特和瑪麗外,全是男孩。

1961年時的加爾文一家
(瑪麗和瑪格麗特此時尚未出生)
12個孩子都很可愛,性格愛好各異,在戰後美國經濟蓬勃發展的大背景下,除了人顯得多了一點,這個家庭看起來再完美不過了。
但事實上,在最小的瑪麗降生前,一股這個家庭難以理解的力量就已經在湧動,並將擊垮一個又一個家庭成員。

悲劇來襲
17歲那年的一個晚上,站在廚房的水槽前,老大唐納德一下子砸碎了10個盤子。在這之前,他就常常感到難於控制自己,而且這種情況越來越頻繁。
兩年後,1964年9月11日,剛上大二的唐納德第一次走進了校健康中心:他的左手大拇指受了點小傷,被貓咬了個口子。

兒時的唐納德
後來的調查發現,背後的真相居然是他試圖用一種緩慢而殘忍的方式殺掉那隻貓。
此後的一段時間裡,他向醫生敞開心扉,說害怕因為日常的接觸被室友傳染上性病;曾向魚缸中倒鹽,試圖毒死所有的魚;曾經說自己殺死了一位教授;還曾毫不畏懼地跳入一堆篝火中,導致自己被燒傷。
醫生最後的診斷是唐納德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儘管在醫生的幫助下,他的狀況似乎一度有所好轉,甚至和一個女孩結了婚,但情況很快再次惡化:他宣稱自己是章魚的後代;覺得中央情報局正在追殺他;曾經把刀架在母親的脖子上;還曾試圖用氰化物殺掉妻子後自殺。
在隨後的幾十年間,唐納德一直都在被這種摧殘人性的疾病折磨。他曾被關進精神病院接受「禁閉治療」,還接受過電休克治療,直到今天,他仍然需要服用各式各樣的抗精神病藥物。
但對加爾文一家來說,唐納德的遭遇只是一幕序曲。
在隨後短短的十年間,瑪麗一共有6個哥哥患上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整個家族被拖入了無底的深淵。
自殘、謀殺以及許多更加難以言說的悲劇和苦難都降臨到了這個家庭上,正是這樣的家庭風暴一度讓瑪麗不堪重負,打算活活燒死唐納德,瑪麗甚至改名琳賽·加爾文,試圖與這個家庭徹底劃清界限。

琳賽·加爾文
《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使用了「希臘悲劇級的經歷」這樣的字眼來描述加爾文一家的遭遇。

被妖魔化的媽媽們
為什麼這個家庭會有如此多的人患上精神分裂症?跳出家庭的侷限,導致精神分裂症的病因又究竟是什麼?
是患病孩子的母親。至少整整一代精神病學家、精神病治療師,以及相關領域的很多人文學者是這樣認為的,他們甚至專門創造了一個術語來描述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母親:精神分裂症媽媽(schizophrenic mother)。
他們認為,嚴厲專制的母親對孩子的成長會產生危險的影響,認為精神分裂症患者之所以會患病,是因為他們在幼年遭到了嚴重的冷落,性情發生了扭曲。
與此同時,社會文化也在傳播和強化這種認知。
1960年,由希區考克執導的電影《驚魂記》上映,影片將妄想型殺人狂諾曼·貝茨犯罪的原因全都推到了他已逝的母親身上。

電影《驚魂記》海報
在這樣大的時代背景下,咪咪·加爾文,以及萬千其他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母親成了替罪羊,揹負上了無端的罪責。
揹負上這種罪責的還有精神病學家琳恩·德利西。
在一次學術講座上,耶魯大學的精神病學家西奧多·利茲公然宣稱,因為缺乏養育,像德利西這樣的職業女性的孩子更容易患上精神分裂症,剛生下孩子的她們應該待在家裡,把所有精力用在陪伴和照顧孩子上。

一場30年的「追凶」
這場講座徹底改變了德利西的人生。
面對利茲的言論,德利西站了起來:「證據在哪裡?我想看看資料。」但利茲給不出證據,他只是在引用弗洛伊德的觀點。
在沒有實驗證據,只有傳聞和偏見的情況下,這樣的言之鑿鑿德利西無法接受。

琳恩·德利西
在這之後,德利西開始研讀有關精神分裂症的文獻,希望在未來研究精神分裂症,特別是這種疾病與神經系統之間的關係。
一次機緣巧合,德利西從一個精神病病人聯盟那裡聽說了加爾文一家的情況。
她立刻意識到這個家庭是研究精神分裂症的絕佳樣本。一方面,多個家庭成員患病有利於幫助搞清楚這種疾病是不是有一定的遺傳性;另一方面,那些沒有患病的孩子是完美的「對照」,有助於篩除掉大量龐雜的無關因素。
在徵得同意的情況下,她給家庭成員做了詳細的談話和評估,並且抽取了每個人的血樣,希望能在這個家庭的基因中找到引發精神分裂症的蛛絲馬跡。
在隨後近三十年的時間裡,她一直都在採集這個家庭(以及其他精神分裂症家庭)的DNA樣本開展遺傳學研究,她始終堅信,精神分裂症有遺傳的因素。

加爾文一家
但由於DNA測序等技術層面的限制以及一些偶然因素,這些研究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沒有取得非常重大的進展。
這種止步不前直到人類基因組計劃完成,一種被稱為全基因組關聯分析的技術興起之後才得以被打破。
2016年,利用這種技術,德利西和她的同事發現:加爾文家所有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兄弟都攜帶了一個相同的基因突變,這個突變位於一個叫SHANK2的基因上,而這個基因在大腦的神經元的「溝通交流」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此時,距離德利西聽說加爾文一家的情況,已經過去了整整30年。

破解精神分裂症的密碼
在德利西研究加爾文一家的同時,科羅拉多大學的精神病學家羅伯特·弗裡德曼也在研究精神分裂症,試圖通過研究人的腦電波解開精神分裂症之謎。

羅伯特·弗裡德曼
德利西把這個家庭的情況分享給了他。
對於精神分裂症的發生原因,弗裡德曼認為是大腦處理即時資訊的能力出了問題,認為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神經元對一些資訊過於敏感,從而使患者表現出相應的症狀。
他設計了一個簡單的實驗,通過記錄人的腦電波,來驗證他的這種猜想。
通過對加爾文一家的研究,弗裡德曼發現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加爾文兄弟的腦電活動確實和他猜想的一樣,神經元總是出於一種「高度警覺」的狀態。
順著這條線索,弗裡德曼和同事把研究聚焦在了加爾文一家以及另外8個精神分裂症多發家庭上,並在1997年鑑定出了第一個與精神分裂症高度相關的基因。
在神經系統中,這個名叫CHRNA7的基因所編碼的蛋白扮演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在認知功能、感覺資訊處理、記憶等各式各樣的神經活動中都有它的身影,即使用神經活動的「中樞分子」來形容也不過分。
這樣一個基因出了問題就可能引發精神分裂症,也就不足為奇了。
事實上,這個基因不僅和精神分裂症相關,而且還和自閉症、雙相情感障礙、多動症、阿爾茨海默病等一系列精神和神經系統障礙和疾病相關。

精神分裂症研究
仍然在路上
儘管德利西和弗裡德曼的研究讓學界欣喜不已,但和那些單基因突變導致的疾病不同,精神分裂症是很難單單用SHANK2和CHRNA7兩個基因的異常來解釋的。
事實上,在2014年發表在頂級科學期刊《自然》雜誌的一篇論文中,研究人員對36989名病人的DNA開展了全基因組關聯分析,總共發現了108個可能與精神分裂症相關的基因位點。
目前科學界一種比較普遍的看法是,這類研究發現的位點或許都與精神分裂症的發生相關,但每一個位點的貢獻又非常微弱,需要將包括後天環境因素在內的很多因素綜合到一起,才會導致精神分裂症。
時至今日,隨著DNA測序、全基因組關聯分析等技術的發展,加爾文一家這個蒙受了大不幸的家族,仍然在為人類理解精神分裂症貢獻他們特別的力量,很多有關精神分裂症的研究使用的DNA資訊中都有他們的一份。
但這個家族的很多成員或許已經無法等到這些發現轉化成臨床藥物和療法,拯救無數精神分裂症患者和家庭的那一天了。

多恩和咪咪·加爾文
多恩和咪咪·加爾文已經先後在2003年和2017年去世,12個孩子中也已經有3人故去。
唐納德·加爾文如今住在當地一家名叫松尖園護理院的機構,在醫護人員的照顧下接受藥物治療和生活。
琳賽,那個一度打算活活燒死他,打算更名換姓與家族一刀兩斷的妹妹,最終也放不下親情,選擇了與家庭和解,還會來探望白髮蒼蒼,仍然有些瘋癲的哥哥。

在阿信家的新書《隱谷路:一個精神分裂症家族的絕望與希望》一書中,詳細地重現了這個家庭被擊垮的故事,講述了科學家和醫生們數十年來對精神分裂症的研究歷程。
這本書幾乎橫掃了所有歐美著名媒體去年的年度好書書單,就連《美麗心靈:納什傳》的作者也對此讚不絕口。
這本書試圖告訴我們這樣一個道理:那些不幸罹患如此隱疾的人不應該是被社會隔絕、被人拋棄的怪物,而是亟待拯救的正在忍受大不幸的人。
本期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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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末留言,截至2021年12月20日24:00,評論處的1樓、2樓、3樓(點贊數需超過30)將獲得《隱谷路:一個精神分裂症家族的絕望與希望》1本。獲獎名單將在下期「蝌學薦書」中公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