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棟階梯式大樓,設計錯落有致。灰白相間的牆體,簡潔又散發著靜謐感。窗外的架子上,擺放著花盆。
這是一座酒店。酒店牆體上掛著「Lastel久保山」的招牌。
走進樓裡,寬敞的大廳和24小時接待的前臺,看起來和普通商務酒店也沒什麼兩樣。
最大的區別是,住在酒店裡的,都是死去的人。
這是一家只有遺體才能入住的酒店。聽起來有一些毛骨悚然,但它並不是出現在恐怖電影裡的架空場景,而是存在於日本現實中。而且,近年來,日本對於遺體酒店的需求更是年年增加,日本或許將要迎來遺體酒店的繁盛時代。

坐落在橫濱西區的Lastel久保山。
圖源:網路
「住」在遺體酒店,是什麼體驗?
與周圍建築相比,「Lastel久保山」大樓看不出太特殊來,很容易被人忽視。但門口牌子上寫的「化悲傷為笑容」的廣告語,透露著一絲與眾不同。
這家遺體酒店位於神奈川縣西區,2010年6月正式開業。「Lastel」這個名字取自「last hotel」的首尾音,意為故去的人將在這裡度過最後的夜晚。
因為遺體並不是真的在這裡「生活」,所以酒店內出奇的安靜。
二樓準備了可以24小時看望逝者的包間,在逝者入住酒店後,家人會拿到一張類似房卡的卡片,在這個小房間的感應器上刷一下,通過棺木自動檢索系統,遺體就會從遺體儲存區被推上來,這種機制就好像一個巨型的自動販賣機。

刷卡後,通過棺木檢索系統,對應棺木就會自動從出棺口推出來。
圖源:Lastel新橫濱
在這裡,家屬可以隨時與逝者會面,一些取得酒店營業許可的遺體酒店還會配備另外的房間,方便家人陪伴逝者過夜。
為了讓遺體儘可能長時間保存,遺體酒店會有完善的冷藏設施。也是因為如此,遺體酒店內的體感溫度會比普通酒店冷一些。為了預防感染病,這樣的酒店通常會配備殺菌燈,所以衛生方面也無需擔心。
為了追求溫暖的氛圍,Lastel設計了一套模仿普通日本家庭的房間,配備了有機玻璃棺材,如果有需要,家人可以在那裡陪同逝者一起用餐。

Lastel新橫濱的面會室。
圖源:週刊女性
在遺體酒店裡,僧侶也是24小時待機,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時為逝者誦經,以求靈魂成佛路上不會迷失方向。
甚至,有些酒店還配備了專業的遺體防腐師,為遺體進行整形、固形和防腐等處理。這樣的酒店一晚需要花費5000到4萬日元不等。
除了提供遺體安置的機能外,一些遺體酒店還提供遺體搬運和舉行簡單葬禮的服務。根據日本消費者協會2017年調查,日本的葬禮平均花費約為195萬日元,而在遺體酒店,舉行一場簡單的葬禮的花費可以低至45萬日元。

遺體酒店提供的會客廳,可供舉行十人以內的小型葬禮。
圖源:週刊女性
遺體安置機構Yasuragi的小川尚彥社長接受《週刊女性》採訪時表示,一些火葬場雖然也有停屍間,但是整個房間都是冷冰冰的不鏽鋼,有些人會對此比較牴觸。遺體酒店在彌補這個缺點的同時,還提供了家屬與逝者最後告別的功能,所以才會受到歡迎。
他們都成了「火葬難民」
日本即將迎來「多死社會」。
在高齡化的日本,死亡人數也有年年增加趨勢。據厚生勞動省統計,2020年日本死亡人數約137萬人,預計到2030年,這一數字將會上升到每年160萬人。隨著死亡人數的增加,城市中火葬場不足的問題開始顯現出來。
與歐美國家以土葬佔主流不同,根據每日新聞報道,日本人死後火化率高達99%,是世界第一火葬大國。

戶田火葬場。
圖源:戶田火葬場HP
日本約有5100座火葬場,但在擁有1300多萬人口的東京,火葬場只有26座。大城市的火葬場往往處於需要排隊預約狀態,以東京為例,需要排隊等待的時間往往長達1周至10天,這些等不到火化名額的遺體也就被稱作「火葬難民」。
火葬場的建設需要大片的土地,但在城市中人口、建築密集,很難確保有適合的土地。即使有,如果要修建火葬場,可能會令周圍地價下降,難免會受到附近居民的猛烈反對。因此,一些火葬項目甚至停滯十多年。在日本,火葬場的建設也一直趕不上死亡人數增加的速度。
火葬場的建設需要大片的土地,但在城市中人口、建築密集,很難確保有適合的土地。即使有,如果要修建火葬場,可能會令周圍地價下降,難免會受到附近居民的猛烈反對。因此,一些火葬項目甚至停滯十多年。在日本,火葬場的建設也一直趕不上死亡人數增加的速度。

圖源:網路
近年來,在日本有八成的人是在醫院等自家之外的場所過世。日本的醫院裡,如果停屍房沒有空位,病人過世後將面臨遺體無處安放的情況,如果是半夜被趕出來,家屬想必會更加絕望。
按照日本傳統,人在過世之後到火化之前的時間裡,遺體會被安置在自己家中。但是,假設要等待10天才能約到火葬場的名額,如何保證遺體不會隨著高溫腐敗是件不容易的事。對於居住在狹窄高層公寓的都市人來說,在自家安置遺體更是難上加難。
所以,遺體酒店的出現就成了救星,遺體安置業就這樣發展了起來。

遺體酒店的前臺,看起來與普通酒店無異。
圖源:朝日新聞
只是,人們往往不否認遺體酒店存在的必要性,但一旦聽說這樣的酒店要修在自家附近,還是會有很多居民跳出來以「不吉利」為由開始反對。近年,這樣的遺體酒店修建反對運動在日本各地都有出現。比如在川崎市的遺體賓館附近,圍欄上有一些標語抗議道:「遺體存放:堅決反對!」
評論家真鍋厚認為,更根本的原因是,在日本,人們認為死後便不再屬於人的範疇了。解剖學者養老孟司在《日本人身體觀的歷史》中也提到:在這個國家,遺體本來就是最被歧視的存在。
不歡迎死者的日本
日本人對於「死」的看法,正處於混亂時期。
據日本殯葬行業相關人士觀察,近年,不願意觸碰自己親人遺體的家屬增加了。這些在親人臨終時還攥著手嗚咽的人,等對方一過世,態度就立刻變得生疏起來。
這是「死」離日常生活過於疏遠的結果。在100年前的大正時代,家族過世後承擔入殮師工作的往往是最親的家人,入殮工作的步驟也被印刷在《應用家務教科書》上。而現在,人們因為覺得「恐怖、噁心」而不願意觸碰家人遺體,入殮等「不潔」的工作也推給了外部市場專業人士來承擔。

電影《入殮師》。
圖源:網路
上世紀80年代,日本人抱著骨灰盒坐電車並不奇怪,而現在,人們潛意識中會覺得從火葬場把骨灰搬回家時被看到可能引起他人不快,因此,日本還出現了專門用來裝骨灰盒的包。
在現代,日本人習慣把死者隱藏起來。
隨著對遺體的避諱感和嫌棄感增強,人們越來越不想遺體安放在自己家中。熟悉殯葬行業的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山田慎也準教授提到,20年前的調查顯示,即便是在首都東京,親屬在醫院去世後,家人先將遺體搬回自己家裡是理所當然的事,10年後,直接搬送到殯儀館已經成為主流。

東京郊外的一座墓地。幾乎所有在日本去世的人都採取了火化的方式。
圖源:THE NEW YORK TIMES
早些年,特別是在泡沫經濟時期,日本人喜歡舉行盛大的葬禮,除了自己的親友之外,在葬禮上還會邀請同事、同學、鄰里等生前有過交集的人。

葬禮上的日本人。
圖源:網路
一些地區,安葬棺材時會播放電子合成器奏響的音樂,在煙霧和鐳射燈束照射的同時,僧侶和棺木一起乘電動車行進,死者家屬跟隨其後,整個過程就像一場誇張的表演。人們喜歡把訃報顯眼地登在當地報紙上,大人物和大企業送來的唁電和花圈也成為逝者家屬的攀比材料,即使他們與死者生前並無任何交集。
根據日本消費者協會的全國調查,在1985年有58.1%的人選擇在自家舉行葬禮,1999年下降為38.9%,到2014年,這一數字變成了6.3%。作為替代,根據第一生命經濟研究所統計,近年來,選擇直葬的人正在增加,東京都內的葬禮中直葬佔到了2-3成。

圖源:網路
對遺體抱有偏見的日本人,拼了命想要抹去遺體在自己日常生活中存在過的影子。就是這種對於遺體的嫌惡感,一方面令日本人對遺體酒店的需求越來越大,但另一方面又令遺體酒店的建設變得困難重重。
2014年,遺體酒店SOUSOU開業時,100多名當地居民組織了一場抵抗運動要求關閉它。他們給出的最重要理由是,這種酒店令他們毛骨悚然。酒店負責人竹岸久雄說,一些居民表示,如果知道屍體在附近的建築裡運進運出,他們會睡不著覺;一位初中女生則說,她害怕鬼怪會潛入自己房間。
幾年過去了,人們仍然可以看到零星的反對橫幅懸掛在酒店周圍。後來,當地發生了幾起死亡事件,一些當年參加過反對運動的家庭成了遺體酒店的使用者,他們對於這種特殊的事業也產生了改觀。

圖源:網路
2016年時,這家酒店每個月都會有兩百多具遺體搬來, 2017年稼動率就已經達到90%左右,換算成普通酒店來說,可以說是生意相當興隆。
不過,嚴格來說,面對多死社會即將到來的現實,遺體酒店在日本仍是比較小眾的存在,主要分佈在首都圈和大阪等大城市。竹岸久雄希望,在日本社會將「死」視為禁忌的風潮中,這樣願意接受死亡的地方能夠獲得更多人理解,讓那些逝去的人能夠安心度過在這個人世間的最後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