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子還有16年零9個月高中畢業,13年零9個月初中畢業,10年零9個月小學畢業,真想看著他這樣一點點長大啊。」
這是日本攝影師幡野廣志一年前寫下的話,可他卻連看著兒子幼稚園畢業的機會都沒有了。
兒子剛從媽媽肚子裡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小小的,連眼睛都睜不開,頭比爸爸的手掌還要小,廣志看到護士懷裡的小嬰兒,又開心又緊張。只敢輕輕摸一摸。
聽說游泳對嬰兒身體好,廣志就去向醫生請教,共浴的時候拿出他最寶貝的機器,給兒子拍下紀念照。
寶寶用肉乎乎的小手,彈響第一個音符,
和貓咪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都是生命中值得留存的紀念。
廣志以為他還有漫長的一生,至少是幾十年的時間,看著這個小傢伙慢慢長大。
可噩耗就像晴天霹靂一樣突然打下來,當醫生告訴廣志,你可能只剩三年壽命,他甚至完全反應不過來,他們一家的人生不是才剛開始嗎?
幡野廣志出生於東京,今年36歲,他一直是個很有野心的攝影師。
為了專注於攝影創作,大學時選擇退學,後來還拜了日本知名的攝影家為師,曾榮獲 NikonJuna 21大獎和愛普生攝影師大獎。
他喜歡粗獷自然的風格,因此經常全國各地跑,到處採風。
2011年結婚之後,他也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因為這是自己終生熱愛的事業。
五年後,他的孩子出生了,廣志給他取名Yu,這是他和妻子送給孩子的第一份禮物,希望他可以做一個善良的人。
他以為自己會陪著這個新生命很久很久。
停止母乳餵養之後,為了不讓媽媽太操勞,他教Yu自己用勺子吃飯。
孩子手太小,拿不穩,經常吃得鼻子臉上都是米粒,逗得廣志忍俊不禁。
天氣好的時候,帶他出去放放風,一個單槓就能讓他玩半天。
陪陪孩子,有工作了就拎上行李和設備,廣志覺得這沒有比這更圓滿的時候了,事業順利、家庭美滿,他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不過,從2017年6月開始,廣志就覺得腰痠背痛,但他一直沒放在心上,畢竟有時候要拿很重的相機,有點小傷小痛也正常。
直到年底,實在痛得受不了了,廣志才老老實實去醫院檢查,沒想到醫生告訴他的是這樣一個噩耗。
他被診斷為多發性骨髓瘤,血癌末期,不到1%的患病率,平均存活時間只有3年。
廣志一開始完全無法接受這個訊息,甚至一度有輕生的念頭,整個人暴瘦,狀態很不好。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的家人,孩子還那麼小,自己卻只有短短3年壽命,他該怎麼辦?妻子一個人又怎麼把他撫養長大呢?
直到爺爺住院的訊息傳來。
廣志的爺爺已經92歲了,一輩子都住在鄉下,照顧他的那些田地。
雖然已經活到了高壽,但看著病床上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的爺爺,廣志心裡還是很難受。
明明小時候最期待的就是和爺爺一起住的暑假,等長大了,卻好像都沒有好好陪陪他。
廣志突然明白,不管是患病還是善終,是長壽還是短命,無論哪種方式離開,遺憾都是存在的,因為離開的是你愛的人啊。
失去親人的人,無法逃避遺憾。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讓本就不多的時間,在痛苦中消磨。
「我應該盡我所能,把每一天活出抵得上別人很多天的精彩。」
廣志決定,他要把對兒子的愛用他最擅長的方式留存下來,哪怕以後他不在了,兒子看到這幾年的照片,他也能感受到,「爸爸是愛我的。」
從那之後,廣志每天都會為兒子拍照。
他的鏡頭好像也變得更溫柔,照片只是拍生活中的日常畫面而已,卻讓人體會到歲月靜好的感覺。
那天起,他在部落格上敲下第一篇日記。
爸爸今年34歲了,Yu現在是1歲零6個月,不知道等讀到這封信時,Yu幾歲了呢?
前段時間,爸爸發現自己一種叫癌症的大病,是現在的醫學沒辦法治癒的,讓我寬慰的是現在能和Yu還有媽媽在一起,我也在為了和你們一起開心長久地生活而努力著。
爸爸有很多話想告訴你,但是,等你長大的時候,我大概早就不在了吧。所以我在這裡,留下了很多想告訴你的話。
部落格有文字也有照片,不知不覺一年多以來,就積攢了一家人許許多多美好的回憶。
這個年紀的孩子是好奇心是最重的,菜市場買回來的小龍蝦,也能盯著研究半天,看著它張牙舞爪的樣子,又不敢伸手摸。
廣志在家打掃的時候,Yu也會拿著吸塵器躍躍欲試。
父子倆一起套被子,結果折騰了半天,被子沒套進去,Yu已經自己把自己裹成一團了。
等年紀稍微再大一點,就可以幫忙扔垃圾了,看著這麼大一包,其實很輕的,Yu一個人就能把它扔進門口的垃圾箱,幫完忙可驕傲了,覺得自己真是爸爸媽媽的乖寶寶。
媽媽跟廣志抱怨說孩子不愛好好洗手,廣志就逗孩子,讓他幫爸爸洗手,結果Yu玩起來就停不了,洗個手能洗10分鐘,這下總算是洗得乾乾淨淨了。
有時候廣志有事走開一下,回來一看,兒子已經佔據了他的工作位,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還真看不出來是個大字不識的兩歲小屁孩。
但Yu最喜歡的,還是和爸爸一起坐在搖椅上,他一邊看書上五顏六色的圖案,爸爸一邊給他講故事,畫本上的故事可有意思了。
廣志手上的大部分工作都停了,所以天氣好的時候,一家人經常出去玩。
春天帶他去公園放風箏,要選Yu最喜歡的麵包超人圖案。
夏天帶孩子去河邊釣魚,沒想到真的被他釣上來一條,這下晚飯有著落了。
還沒到冬天,也能堆雪人,廣志帶著Yu去冰雪世界玩,結果他一看到會發光的雪人,就抱著不肯放手了,直到手凍得通紅才捨得放下。
天氣再冷點,就去日光小城泡溫泉,這可是Yu第一次泡溫泉,也是他第一次穿浴衣,很有紀念價值的一次旅行,就這樣留在了爸爸的相機裡。
旅行總是能勾起很多感慨,廣志又在日記裡寫,
Yu,等你到爸爸這個年紀的時候,和現在生活的時代應該很不一樣了吧,爸爸希望你能看很多漫畫、很多電影、很多書,聽很多音樂,去很多地方。
反正,在那個未來的時代好好生活吧,不用成為眾人眼中的好孩子,不要太早變成無聊的大人,就去做你喜歡做的事吧。
廣志不覺得自己這是溺愛,如果一個人能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那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祝福了。
但與此同時,他不害怕孩子受傷,Yu不小心把腳扭了,就給他的創可貼畫一兩隻小貓咪,讓他忘記哭泣。
第一次攀巖害怕的話,爸爸就在下面守著他。
自己去逗鸚鵡,結果鸚鵡飛到頭上去了,你要告訴他,這也沒什麼可怕的,而不是馬上把鳥抓下來。
廣志說,如果父母因為自己不安而阻止了孩子的挑戰,那他怎麼長大呢?
他的孩子,不管是生氣、歡喜、犯錯還是成功,都是他想要一一見過的樣子。
他希望在遙遠的以後,他的兒子能單獨上路,而毫無畏懼。
小孩子長起來可快了,馬上就到了要上幼稚園的年紀,前一天帶Yu去採購上學要用的東西,他還毫無所覺,一臉睏意。
第二天到了幼稚園,憋不住快要哭出來了。
時間久了,廣志來接他放學,他能一眼就看見窗戶外的爸爸,然後露出讓人心軟得一塌糊塗的笑容。
孩子的兩歲生日,廣志和妻子給他隆重地慶祝了一番,Yu看到五顏六色的牆壁,雖然不知道寫的是祝他生日快樂,也高興地在桌上又蹦又跳。
廣志陪著兒子一起鬧,背地卻只能偷偷傷感,
好像昨天剛會說話,好像上個月才剛學會走路呢,一轉眼就已經兩歲了。
我真的很好奇,長大以後的Yu會是什麼樣呢?非常想知道未來那些我不可能再知道的事。
遺憾的是,我只能享受眼前,卻無法期待未來了。
他以後還會不會記得
吵著要和爸爸穿親子裝的事?
會不會記得他在放學路上,偷偷和爸爸約定,要去被大樹蔭擋住的圍牆裡探險?
廣志在日記寫了很多這樣的小細節,如果有一天Yu看見了,他會想些什麼呢?
Yu喜歡吃玉米,啃玉米的時候,每一顆都吃得乾乾淨淨。
Yu喜歡雨傘,雨季到來,他去哪裡都不忘帶著他的麵包超人雨傘。
Yu跟我一樣,喜歡貓不喜歡狗,都說孩子是父母的鏡子,可能真的是這樣吧。
他的愛與思念都凝結在這些文字和圖片裡,等待有一天打破時光的封印,傳遞給一個小小的少年。
如果就這樣平平穩穩地過3年也好啊,可癌症就是癌症,你會痛,會得併發症,會因為癌細胞壓迫神經導致下半身癱瘓而不得不使用輪椅。
2018年的聖誕節,廣志是在醫院裡過的。
他剛把家裡的聖誕樹裝飾好,就不得不進醫院接受治療了。
病房裡的牆是雪白的,感受不到一絲過節的氣氛,他就把Yu的照片夾在窗戶上,這樣一抬眼就能看到。
妻子用Yu的手和腳當畫筆,畫了一幅特別的聖誕畫,掛在病房裡,感覺稍微有了點熱鬧的氣息。
Yu還太小,不知道爸爸到底怎麼了,他只知道爸爸病了,很難受,不得不住在醫院裡,而不能回家。
他就來陪爸爸,捏著飯糰還故意把海苔條掛在臉上當鬍子,逗爸爸開心。
廣志說,
Yu,成為一座遙遠而昏暗的燈塔吧。在明亮的時候,可能看不到昏暗的燈光,但是在黑暗的海洋中,會給人以安全感,不管是給自己還是給別人。
這是他對兒子最好的祝福。
生命的最後,廣志沒有放棄他的本職,每天拍Yu,不知不覺拍了幾千張。
他挑選出一些自己喜歡的照片,辦了一場攝影展,叫做「溫柔的畫面」,與大家分享自己的故事。
這個畫展代表著Yu的名字,也是希望來參觀的客人感受到照片背後的溫柔。
而最重要的,這是廣志送給兒子最深沉的祝福。
廣志說,這可能是他最後一場也是最好的一場攝影展了。
這是一個充滿愛或恨的世界,住在這樣一個鮮活的世界裡可真好啊。
可惜廣志再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在人間流連,他只能把自己的愛留下。
希望即使自己以後不在了,兒子也能感受到自己的愛,知道自己從不孤單。
「明知死亡會來,還是想把握和你的現在。最最盼望的是,下輩子我還能當你的超級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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