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冬天早晨，時間還未到6點半，一個有8名移民官員的小組，靜悄悄地包圍了一棟奧克蘭西區的磚房。
他們正在做的，正是移民局打擊逾期居留者的黎明突襲（dawn raid）。
01
移民官黎明突襲
華人手腕嚴重骨折
突襲小隊早就到這踩過點了，知道這裡的住戶很早就會出門到建築工地上班。
兩名警員分別從前門和後門包抄，敲了門，大聲喊了話，屋內出現了騷動，但無人應門。
隨即，警員們直接破門而入，發現有一人躲在房頂，一人沒藏住，從櫥櫃裡跌了出來。
當時屋子裡總共有5個人，其中就包括馮先生（化名）和他妻子。
警員們進來時，馮先生驚慌失措，從臥室衝向了房子後面的露台。
露台是在二樓，距離地面有3米左右的高度，馮先生沿著欄杆往下爬。
那刻天還沒亮，剛爬到地面的馮先生並沒看清楚，房子底下原來已經有3名身穿深色衣服的警員在等著他。
隨後馮先生被推倒在地，兩名警員跪壓在他背上，給他戴上手銬並押回屋子裡。
馮先生說，這是他的手腕已經嚴重骨折了。
02
「我沒犯謀殺罪，不應被折斷手臂」
儘管此次行動兩個主要目標都是中國人，但參與行動的8名警員都不會說普通話。
換句話說，雙方基本無法溝通。
事發6個小時過後，馮先生說，一名Middlemore醫院的醫生用電話翻譯跟他解釋傷勢時，他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據他自己所說，當時有人給了他一份全英文的檔案要他籤，他以為是確認接受治療的檔案，所以就簽了，後來才知道那是驅逐出境通知。
馮先生被抓捕時穿的褲子，膝蓋處有小破洞
關於馮先生手腕骨折的原因，他堅決認為是警員的錯。
馮先生說，自己不會說英語，警員也不會說普通話，當時突然有人進屋讓他以為是遭賊了，才抓起現金馬上就跑。
他說，自己從露台爬下來之後被警員粗暴對待，「想站起來卻被推倒在地」，手被弄折了，眼鏡也壞了，最後雙手還被反扣在背後。
他的妻子玲（化名）當時也一起被抓了，還被同一輛車拉回了警察局，但馮先生說，那一面居然是他妻子被遣返回中國之前，兩人見的最後一面。
「那一天對我來說就是個噩夢，我對紐西蘭太失望了，摧毀了我對這個國家的夢想……我沒有犯謀殺罪，我只是一個逾期居留者，我不應該被折斷手臂的。」
03
移民局提出反駁
對於馮先生的全部說法和指責，紐西蘭移民局統統都提出反駁。
移民局報告顯示，抓捕當天，一名警員在馮先生的房門前大喊「Stop！Immigration！（別動！移民局！）」，馮先生則快步衝向露台，翻身而下，在落地期間試圖用左手保持平衡，所以才摔了手。
遇到警員時，馮先生還「揮舞著胳膊和肩膀，非常有攻擊性，試圖躲避移民局工作人員」。
移民局說，警員們給馮先生帶手銬時，還特意用手指墊了一下，以免手銬拷太緊。
移民局總經理Richard Owen還說，他們其實有會說普通話的員工，就算這些員工不在場，也會有電話口譯的服務。
Owen說，當時警員們有用手機app的翻譯軟體，還給了馮先生一份中文的檔案，告訴他為什麼被拘留了。
而且移民局表示，他們並無阻止馮先生和妻子見面，或者尋求法律顧問。
04
政府連番道歉
黎明突襲依然繼續
所謂黎明突襲行動，指的是警方和移民官在清晨時分，突然去到工廠、酒吧和住宅等地，檢查工人移民身份和工作許可等證件，針對逾期居留者的一系列檢查行動。
這些突襲往往是在天未亮，人們還未起床時進行，所以才會被稱之為「黎明突襲」。
以前，突襲往往是針對太平洋島裔社區，涉及種族歧視和人權侵犯，所以此舉自上世紀70~80年代開始以來一直備受爭議。
有研究顯示，當時紐西蘭逾期居留者中，太平洋島裔人士只佔1/3，但針對逾期居留者的起訴超過八成都是島裔人士。
這種落差，直接導致太平洋島裔社區指責政府「不公平針對」。
歷屆政府對此都表示，「我們的確有做得過火的地方」，而且在上世紀70年代以及2021年，都對此作過道歉。
時任總理Jacinda Ardern出席國家道歉儀式
儘管如此，這種行動卻並未停止——資料顯示，從去年7月到今年4月期間，仍有19人在黎明突襲行動中被捕，這其中有10人來自中國，4人來自印度，兩人來自湯加，薩摩亞、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各有一人。
例如馮先生遭遇的這次黎明突襲，就發生在2022年的6月22日。
行動中，移民局共逮捕了5名逾期居留者，其中4人隨後就被遣返回中國和馬來西亞。
而馮先生則繼續向警方、移民局和獨立警察投訴局，就這次抓捕行動中受的傷提出申訴。
05
前移民部長：移民局「一派胡言」
在被捕之後，前紐西蘭移民部長Tuariki Delamere成為了馮先生的移民代理人。
對於移民局的報告，Delamere直斥「一派胡言」。
「馮衝出露台、翻過欄杆、從4.2米高（含欄杆高度）跳下來，手臂摔在水泥地上，只有手斷了，其他什麼傷都沒受、衣服也沒破，然後馬上站起來，開始和三名移民官員打架？你信嗎？」
Tuariki Delamere
Delamere說，移民局完全有權將馮先生驅逐出境，完全沒必要使用這樣程度的暴力，而且還在事發六個星期後發聲明，試圖掩蓋他們的錯誤。
他先後向移民局，商業、創新和就業部等提出質疑，並向警方提出了投訴。
與此同時，移民局再次透露：馮先生「極有可能和一個有組織的，協助辦理旅遊計劃和簽證的詐騙集團有關」。
對於移民局的說法，馮先生表示與其說他和詐騙集團有關，不如說他就是受害者。
2019年，他向一家中價交了17萬辦工作簽證，但最終拿到手的卻是一份旅遊簽證。
而且對方還對他說：「沒關係的，沒人在乎這個，不會有人抓到你，所以你可以去工作，好好賺錢。」
馮先生說，交出去的錢已經拿不回來了，最後只能硬著頭皮來紐西蘭。
到紐西蘭後他一直在工地非法打工，直至去年被抓。
他表示，由於在抓捕中手受了傷，他現在已經無法重操舊業，只能打些散工。
目前，馮先生正在紐西蘭境內申請難民資格。
06
暫停黎明突襲
是否「大赦」引爭論
對此移民局表示，經審查，他們對這一事件的立場不變。
而且還有官員表示，鑑於媒體對移民局的審查越來越多，Delamere是想通過馮先生案件的敏感性，獲取媒體關注。
不過話說回來，黎明突襲的問題對移民局而言確實很敏感。
這個月初（5月8日），商業、創新和就業部（MBIE）官宣：立即停止上門突襲式的移民身份檢查，等待內部對這一做法重新評估。
這是在「突襲檢查逾期居留」成為近期熱門爭議話題後，移民主管部門的突然轉向。
MBIE執行長Carolyn Tremain：「太平洋島裔的（社區）領導人近期表示了深切的關注和不快。顯然，在1970年代的黎明突襲事件和2021年8月政府的正式道歉之後，仍然有值得吸取教訓的地方。」
MBIE執行長Carolyn Tremain（左）
MBIE因此決定，立即改變移民身份檢查流程，移民官員暫停所有下班時段的移民身份檢查。
「正確和恰當的做法是在重新評估期間，暫定（移民官）下班時間的查訪。」
在6月發佈最新報告之前，移民局承諾暫停所有黎明突襲行動。
此外，移民部長Michael Wood前不久更表示，他正在聽取關於對估計已逾期居留的14,000人給予特赦的建議，並將「很快」對這個問題作出決定。
綠黨移民事務發言人Ricardo Menendez-March就馮先生的案件表示，這「進一步鞏固了」綠黨的立場，呼籲停止黎明突襲並實施「大赦」。
他說，這種沒有翻譯的突襲「真的很令人擔憂」，而且似乎是針對亞裔社區的。
Menendez-March認為，只有在「危害國家安全」的情況下，類似的突襲行動才站得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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